断墙后的空间比想象中狭窄逼仄许多，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鱼腥气。
脚下是湿滑黏腻的烂泥和破碎的瓦砾，仅容一人弯腰勉强通过。
祁玄戈将林逐欢护在身前，自己殿后，警惕地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那渔女在前面引路，动作异常敏捷，显然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
“快！这边！”渔女的声音带着喘息，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
她熟门熟路地拐过一个几乎被坍塌土石堵死的弯角，推开一块虚掩着的、布满青苔的厚重木板，一股带着水汽的凉风瞬间涌了进来。
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位于陡峭悬崖下方的天然洞穴入口，被茂密的藤蔓和礁石巧妙地遮蔽着。
洞外，便是浩瀚无垠的太湖！碧波荡漾，在微熹的晨光中泛着粼粼金光。
而在距离洞口数十丈外的深水区，赫然停泊着一艘中等大小的快船！
船体刷着不起眼的灰漆，船帆半收，随着波浪轻轻起伏，显得鬼祟而安静。
“那就是鬼手的船！”渔女指着那艘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刻骨的恨意，“他每次偷偷上岛，都走这条道！船就藏在这里！我……我爹娘就是被他们赶走时，失足掉下那边的悬崖摔死的……”她的声音哽咽了，眼中泪水混着脸上的泥灰滚落下来。
祁玄戈的目光死死锁定那艘船，如同盯住猎物的猛虎。解药就在那船上！
鬼手也必然在那船上！他强压下立刻冲过去的冲动，仔细审视着周围环境。
洞口距离水面有数丈高的落差，下面是嶙峋的礁石和湍急的回流。
要过去，要么攀着湿滑的崖壁下去，要么……他看向洞口附近堆积的一些破旧渔网和绳索。
“姑娘，多谢援手！”祁玄戈对渔女郑重抱拳，右臂的伤口因动作传来刺痛，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此地危险，你速速找地方躲藏起来，待事了，必有重谢！”
渔女用力抹了把脸，摇摇头：“我认得水路，能帮你们划小船过去！我知道有条小道能绕到下面礁石滩，那里藏着几条我们以前逃命用的小舢板！”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祁玄戈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有劳！”
就在这时，一直靠在他身侧、强忍着不适的林逐欢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他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一种骇人的青灰，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涔涔而下，整个人如同脱力般向下软倒！
他紧紧捂住心口，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显得异常艰难，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
“逐欢！”祁玄戈脸色骤变，立刻半跪下来，用左臂紧紧揽住他下滑的身体。
入手一片冰凉，林逐欢的身体在他臂弯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关紧咬，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药……我怀里……”林逐欢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无法掩饰的虚弱和痛苦。他的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祁玄戈立刻伸手探入他怀中，果然摸到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之前按鬼手账本上“缓解之法”配制的草药粉末。
他毫不犹豫地倒出一些在掌心，也顾不得找水，直接送到林逐欢唇边：“咽下去！”
林逐欢艰难地张开嘴，将苦涩的药粉干咽下去。
药粉刺激着喉咙，引发一阵剧烈的呛咳，他咳得撕心裂肺，身体蜷缩得更紧。
祁玄戈只能用力抱住他，一只手不断地轻拍他的后背，眼中是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焦灼和心痛。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林逐欢的心跳在掌心下狂乱地搏动，时而快如奔马，时而又微弱得几乎消失，伴随着那种令人心胆俱裂的“雀啄”停顿！
时间仿佛凝固了。渔女在一旁看得手足无措，满脸惊恐。
过了好一会儿，林逐欢剧烈的喘息才稍稍平复了一些，咳嗽也渐渐止住，但身体依旧冰凉，软软地靠在祁玄戈怀里，连抬起眼皮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只是虚弱地闭着眼，眉头紧锁。
“感觉如何？”祁玄戈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好些了……”林逐欢的声音依旧微弱，像被风吹散的羽毛，“死……死不了，别耽误……船……”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祁玄戈牢牢按住。
祁玄戈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心如刀绞。
牵机引的发作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了！
解药近在咫尺，却隔着这数十丈的水面和未知的凶险！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重时刻，一名负责在通道口警戒的战士猫着腰快步跑了进来，神色凝重地递给祁玄戈一个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竹筒：“将军！刚接到信鸽！京中急报！”
京中急报！
祁玄戈心头一凛，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小心地将林逐欢交给旁边的战士扶着，迅速拆开竹筒，取出里面折叠得极小的密信。
信纸展开，上面是林太傅那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格外仓促的笔迹：
【玄戈吾儿婿：
端亲王已彻底撕破脸皮！三日前，他以‘祁玄戈拥兵叛逃北狄，林逐欢勾结敌酋’之罪名，矫太后懿旨，强行接管禁军，软禁皇帝于东宫！今日早朝，更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威逼宗室百官，定于三日后行登基大典！京畿要道皆被其党羽封锁，禁军大半为其所控，形势危如累卵！
另，端亲王秘遣心腹使者，持其亲笔信及割让‘雁回、云中、朔方’三城之地图，已于昨夜秘密出京，快马加鞭欲绕道北线送往北狄王庭！此乃卖国之实据！
吾已动用最后暗线送出此讯。江南之事，务必速决！逐欢安危，系于你身！然家国存亡亦在顷刻！切记：保逐欢，亦要留有用之身，挽此狂澜！切切！】
信末，是一个力透纸背、带着血气的“林”字落款。
登基大典！割让三城！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祁玄戈的心上！
他握着信纸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要将那薄薄的纸张捏碎！
一股狂暴的戾气和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让旁边的战士和渔女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端亲王！以三城沃土，换取北狄的出兵，坐实他祁玄戈和林逐欢的“叛国”罪名，好让他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利剑般射向悬崖外那艘静静漂浮的灰船。鬼手苏文瑾，就是端亲王这条卖国链上至关重要的一环！
他掳走逐欢，拖延自己，就是为了给端亲王争取时间，完成这桩肮脏的交易！
“将军……”扶着林逐欢的战士担忧地唤了一声。
祁玄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滔天的杀意。
他重新看向怀中虚弱不堪的林逐欢，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一边是刻不容缓的解药和生死相托的爱人，一边是摇摇欲坠的家国和迫在眉睫的国难！
两座沉重的大山，狠狠地压在了他的肩头。
林逐欢似乎感受到了他身上那股压抑到极致的风暴，艰难地睁开眼。
他的眼神依旧有些涣散，却努力聚焦在祁玄戈铁青的脸上，看到了那封信的一角。
他动了动苍白的嘴唇，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和……自嘲的苦涩：
“呵……他比鬼手……更狠……鬼手是为复仇……他……是要把整个大永江山……都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