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枢飞舟破云而行时,尾焰已从炽白褪作幽蓝,似天际坠下的流火。下方青黑瘴气正漫山遍野翻涌,如被墨汁浸透的棉絮,裹着腐肉般的腥气直往舱内钻。苏婉儿扶着船舷探出半截身子,袖中避毒符忽的泛起银芒,符纸边缘金纹游走如活物,将绕近的腐毒卷成细流,在她身周织出半透明的屏障。
毒雾里混着血枢的腥气。她指尖摩挲着腰间药囊的麻线绳结,那药囊是用青纹兽皮缝的,边角已磨得发白,天工府的阵眼该是在谷心。话音未落,半袋豆青色的解毒散从绳结隙中滑落,被山风一卷,化作细碎的雨幕坠入雾中。她望着那抹豆青消散在黑雾里,唇角勾起淡笑:且留些药粉探路,总比灵枢的探阵符实在——活物的气数,哪是死物能算尽的?
船尾传来的一声脆响,铁战将震荡锤往船板上一磕,火星溅在腐毒上,滋滋冒起青烟。他那机械臂由玄铁与精金铸就,关节处嵌着九颗星纹灵珠,此刻正随着动作发出轻响:某家在天工府当差时,曾见过这万灵焚阵图。他盯着舱外翻涌的黑雾,喉结动了动,需七座血枢吸精元,再以妖火炼阵心。妖火二字,他机械臂上的星纹突然暗了暗,那凌千机定是在阵眼等着咱们——他要的,是看血肉在枢火里化成灰。
烛九溟立在船头,风掀动他月白道袍,露出颈间半枚骨坠。那是圣骨所化,此刻正隔着衣物灼得他胸口发烫,似有根无形的线牵着他往雾深处去。他伸手接住一缕飘近的毒雾,掌心金红图腾骤然腾起,如活过来的赤金火焰,腐毒触之即散作星屑:线在阵心,牵着的是玄机子的。他转头望向铁战,眼底雷暴淬体后留下的细碎电光还未褪尽,砸了血枢,断了线,再拆他的阵。
话音未落,飞舟突然剧震。众人踉跄间,船首铜铃炸响——前方雾中浮起七盏血灯!灯身是青铜浇铸的妖首形状,灯芯竟似活物般扭动,仔细看时,竟是颗颗裹着黑血的妖丹,丹上纹路如虫豸爬动。血枢引灵灯!铁战吼道,机械臂地弹出三寸淬毒短刃,快退!这是要锁死飞舟的困枢阵!
苏婉儿当机立断,反手扯开怀中雷纹符袋。符纸是用雷纹竹浆所制,遇雾即燃,腾起的雷光如金网罩住飞舟。血灯的红光撞在金网上,似被利刃切割,碎成点点血珠坠落。烛九溟趁机抓住船舵,玄牝禁体运转,掌心热度透过木舵直贯舟身——那船舵本是百年沉木所制,此刻竟被他掌心金纹烙出灼痕。飞舟擦着一盏血灯掠过,灯芯妖丹地裂开,渗出的黑血滴在船身,地烫出焦黑的窟窿,连带着几片船板都蜷曲起来。
好个天工府!铁战抡起震荡锤,锤身震纹与雷纹符的金芒共鸣,炸出的气浪掀飞半片雾幕。他这一锤砸在血灯灯座上,青铜灯座应声而裂,灯油泼洒如血雨。可他笑容刚起便僵在脸上——机械臂关节处的黑纹正顺着星纹灵珠往上爬,从腕间到肘弯,不过数息已漫过半截手臂。符印反噬......他咬着牙,机械臂的精金外壳竟被黑纹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这血枢的符纹比之前更毒!
烛九溟反手扣住他手腕,圣骨金芒顺着血脉涌进机械臂。黑纹遇光即缩,却如活物般嘶嘶作响,在金芒里翻卷挣扎。铁战额头冷汗顺着刀刻般的皱纹往下淌,打湿了胸前的兽纹甲:这法子只能缓一时!他攥紧震荡锤,指节在精金臂甲下泛白,去阵心!某家的锤还能砸三锤,够破两座血枢!
苏婉儿解下药囊扔给烛九溟,那药囊撞在他掌心,还带着她体温的余温:里面有枢毒清,每半柱香喂他一颗。她抽出腰间淬毒银针,十二根银针在指间转成银月,发间雷纹木簪突然爆起刺目雷光——那木簪是她用雷泽古木所制,此刻木纹里的雷光如活物游走,我去引开血灯,你们趁机冲!话音未落,她足尖一点船舷,身影已没入雾中,只余银针破空的轻啸与雷纹炸响混作一团。
烛九溟攥紧药囊,圣骨的热度几乎要灼穿胸骨。他望着雾中苏婉儿留下的雷纹残影——那是雷纹符燃烧后残留的光痕,如银蛇游走在黑雾里。再看铁战,机械臂上的黑纹虽被金芒压制,却仍在皮肤下泛着青黑,连脖颈都开始发乌。他喉间溢出低笑,那笑里带着几分狠戾,几分滚烫的血味:凌千机说血肉是依赖......他猛拍船舵,玄牝禁体全力运转,飞舟如离弦之箭扎进雾心,那便让他看看,这依赖,能咬碎他的枢器!
雾幕骤散时,万妖谷谷心的景象撞入眼帘。七座青铜血枢如巨柱插地,每座枢身上都缠着半化形的妖修——有蛇尾未褪的美妇,有鹿角断裂的青年,精元正顺着枢身上的暗红纹络被抽进中央的万灵焚阵。那阵心是个直径十丈的火池,池中妖火翻涌如赤浪,映得四周血枢泛着妖异的红。
阵心处,凌千机负手而立。他玄色大氅被血光染得通红,连眉梢都沾着血珠,腰间算丹枢微微发烫——那是他以自身精元祭炼的法宝,能算尽天下变数。来得正好。他的声音裹着血枢的嗡鸣,如金石相击,这万灵焚的火,缺的就是古修的精元当引子。他指尖轻点,最近的血枢突然暴起,枢身上的青铜刃如毒蛇吐信,嘶嘶刺向飞舟。
烛九溟迎着枢刃跃起,圣骨图腾在背后展开金红光翼——那是他以圣骨精元凝聚的法相,翼上金纹如活物游走,每片羽翎都带着焚尽万物的热度。他徒手抓住枢刃尖端,玄牝禁体的力量顺着金属倒灌——那枢刃本是精金所铸,此刻竟被他掌心热度灼得发红,灵枢要吞,我便用血肉撑破它的肚肠!话音未落,枢刃断裂,碎刃如暴雨坠落,他借着反震力扑向凌千机,衣袂猎猎作响,今日,我这血肉,便是你的劫!
铁战在飞舟上狂锤船板,震荡锤每落一锤,船板便震出蛛网般的裂纹。震荡波如涟漪扩散,震得血枢根基松动——有两座血枢的青铜底座已出现裂痕,缠着的妖修精元抽离速度都缓了几分。他机械臂上的黑纹已爬到脖颈,连半边脸都泛着青灰,却笑得更狂,震得胸前甲片哗哗作响:烛兄弟!某家给你砸出条血路——他突然剧烈咳嗽,黑血顺着嘴角溢出,就算这身子喂了符印,某家的魂儿,也要看着你砸了这破阵!
苏婉儿从雾中掠回,十二根银针尽数钉在最近的血枢上。每根银针都淬了她独门的破枢毒,此刻正顺着枢纹往深处钻,在青铜上蚀出细密的小孔。她望着阵心的烛九溟,耳尖的红被血光映得更艳——那是她幼时被雷火所灼的印记,此刻倒像沾了人间最鲜活的血。她摸出最后一张雷纹符拍在船舷,符纸遇血光即燃,炸出的雷光将飞舟护得更紧:古修的拳,妖域的毒,灵枢的锈......她望着烛九溟背后的金红光翼,轻声呢喃,今日,都该见见,活人的热!
血光中,烛九溟的身影与圣骨图腾重合。金红法相足有十丈高下,翼展遮天,每片羽翎都坠着细碎的金芒。他一拳砸向万灵焚阵心,拳风过处,妖火竟被压得向后翻涌。凌千机的算丹枢突然爆响——那是他算尽千机的法宝,此刻竟裂出蛛网般的纹路。他瞳孔骤缩,终于看清那团金红里的变数:血肉会痛,会怒,会在将碎未碎时,迸发出比任何灵枢都炽烈的光。
法相拳头砸进火池的刹那,万妖谷的天空突然亮起刺目金芒。七座血枢同时崩裂,青铜碎片如暴雨坠落;万灵焚阵心的妖火被金芒灼尽,只余一缕黑烟盘旋升空。
烛九溟单膝跪在焦土上,圣骨图腾缓缓消散。他胸口起伏如擂鼓,嘴角溢出鲜血,却笑得比金芒更亮。
远处,铁战的机械臂已完全变黑,他倚着船舷,手还保持着抡锤的姿势,脸上的黑纹却褪了大半——最后一颗枢毒清,被烛九溟喂进了他嘴里。
苏婉儿奔过来扶住烛九溟,雷纹木簪的光已弱如萤火,她却笑得眼尾微弯:活人的热,可还够?
烛九溟望着她染血的衣袖,又望向铁战仍在轻颤的手指,将染血的手覆在自己心口。那里圣骨仍在发烫,却不再是灼烧,而是像揣了团活火——那是血肉之躯里,最鲜活的,心跳声。
凌千机倒在废墟里,算丹枢碎成齑粉。他望着天际那团未散的金芒,终于明白自己算漏了什么。
血肉之躯,从不是依赖。
那是,天地间最不可算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