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新年钟声,对刘峰而言,敲响的不是希望,而是日益焦灼的倒计时。
与朱茵恋情中感受到的那条“鸿沟”,像一条无形的鞭子,日夜抽打着他。他不再仅仅满足于公司稳定而缓慢的利润增长,他需要更快、更耀眼的第一桶金,一座能让他与朱茵站在同一水平线上对话的“金山”。这种急于证明自己的焦虑,蒙蔽了他一贯的沉稳和谨慎。
彼时,中国的股市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疯狂。上证指数在前一年冲上了历史高点,虽然此时已有所回落,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依然充斥着各种“一夜暴富”的神话。证券公司营业厅里人声鼎沸,红色的数字跳动,牵动着无数人的神经。
“玩玩股票吧,刘峰,现在行情好,来钱快!”饭局上,不时有人这样鼓动。
起初,刘峰是克制的。他拿了十万块闲钱投入股市,恰逢一波小反弹,短短几天就赚了他卖几十吨润滑油才能挣到的利润。那种数字在屏幕上跳跃带来的快感,是他在车间里、在谈判桌上从未体验过的。快速的盈利,像一剂迷幻药,放大了他的野心,也吞噬了他的风险意识。
他开始觉得,自己辛辛苦苦跑客户、钻研技术,赚的都是“慢钱”、“笨钱”。而股市,才是通往财富自由的捷径。
“只要再多一点本金,抓住一波行情,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盘旋。
他逐渐加大了投入,从十万到五十万,再到将公司几乎所有的流动资金都押了进去。他白天盯着大盘,无心业务;晚上研究K线图,幻想着一朝翻身。朱茵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委婉地劝他:“刘峰,股市风险太大,我们还是踏实做实业好。”
但此时的刘峰,如何听得进去?他只觉得朱茵不理解他想要快速跨越阶层的迫切心情。他甚至带着一丝赌气地想,等他在股市里赚了大钱,看她还会不会觉得两人之间有“鸿沟”。
然而,市场的残酷远超他的想象。2008年初,全球金融危机的寒意开始侵袭A股市场。大盘掉头向下,持续阴跌。刘峰的账户开始出现巨额浮亏。
恐慌之下,他做出了最致命的决定——借钱补仓。
他相信这只是技术性调整,是市场在洗盘,只要撑过去,就能迎来报复性反弹。他动用了公司预备支付货款的款项,以公司名义向小额贷款公司短期拆借,甚至向一些关系近的战友开口,拆借了数额不菲的资金,全部投入股市,试图摊薄成本。
窟窿,就这样越捅越大。
股市如同一个无底洞,吞噬着他投入的每一分钱。下跌的趋势一旦形成,便如雪崩般无可挽回。追加的保证金被迅速击穿,贷款公司的催款电话一个接一个,口气越来越严厉。
最终,那根绷紧的弦,在一个冰冷的清晨彻底断裂。
他接到证券公司客户经理冰冷的强制平仓电话。屏幕上,他持有的股票被系统以地板价一键清仓。不仅仅是他投入的所有本金灰飞烟灭,还因为杠杆和借款,他倒欠了将近八十万的债务。
几乎在同一时间,润滑油供应商因货款长期拖欠,停止了供货;贷款公司发出了最后通牒,扬言要查封公司账户和资产。
一夜之间,他苦心经营数年的公司,资金链彻底断裂,宣告破产。
他失魂落魄地找到朱茵,将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她。朱茵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失望,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或许是“果然如此”的印证。
“刘峰,我早就说过……我们不是一路人。”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他心上,“你太急了,也太……让我失望了。”
没有激烈的争吵,只有冰冷的绝望。他知道,他们之间,完了。他不仅输掉了财富,也输掉了这段他极力想要维护的感情。
处理完公司破产的残局,变卖了帕萨特和所有值钱的东西,依然还有20多万的债务窟窿。他揣着仅剩的几千块钱,背着沉重的债务和一颗破碎的心,踏上了返回老家小县城的火车。
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繁华都市,那里曾承载着他的梦想和爱情。而如今,他像一只折翼的鸟,铩羽而归。从退伍司机到警校中队长,再到小有成就的老板,他奋斗了八年,如今却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比原点更糟——身负巨债,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