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个月来，南阖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鳞片恢复了冰蓝光泽，眼中的警惕渐渐被好奇取代，但这种好奇只对沈屹然一人，对其他人还是充满了攻击性。
然而这份平静，在周一早晨的项目研讨会上被彻底打破。
“沈博士，我们都等了半个月了，总不能再等下去了吧。”微胖的李研究员推开咖啡杯，圆脸上堆着笑，眼底却毫无暖意。
会议室里坐了七八个研究员，闻言纷纷抬起头。
“是啊，都半个月了。”坐在李研究员旁边的年轻助手立即附和，“人鱼的状况已经好了很多，伤口完全愈合，没必要再继续等下去了。”
李研究员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厚厚的方案，推到会议桌中央：“按照原计划，今天开始采样。考虑到后续实验的容错率，人鱼的血样和表皮样本各需要三份。”
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刺耳。
沈屹然坐在长桌尽头，指尖轻轻点着桌面。他面前只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杯清水。
“不行。”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份方案，“只能采一份，你们自己分配。”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李研究员的笑容僵在脸上：“沈博士，您这是在开玩笑吧？一份样本连基础测序都不够！更何况我们三个课题组都要做不同方向的研究……”
“那就合作。”沈屹然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资源共享，避免重复采样。”
“你说得轻巧！”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研究员猛地站起来，“你知道我们实验室等了多久才等到一个S级项目吗？”
“赵博士说得对。”李研究员重新挂上虚伪的笑，手指敲着那份方案，“沈博士，我们知道您心疼那条人鱼。但它是研究所的资产，不是您的宠物。科学的进步总是需要代价的……”
“代价？”沈屹然突然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是指上次你们采样后，S-01尾鳍感染溃烂了整整一周？还是指上个月你们取鳞片时，把他腰侧的皮肤连皮带肉一起撕下来的事？”
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
几个年轻的研究员下意识地低下头。李研究员的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
“那是必要的操作失误……”他试图辩解。
“必要的失误？”沈屹然缓缓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那我今天也必要地通知各位。所有采样由我亲自操作。你们在观察室外等着就行。”
“你！”李研究员终于撕破了脸，猛地一拍桌子，“沈屹然！别以为你是首席就可以为所欲为！这个项目是所里批的，不是你一个人的！”
“那就让所长来找我。”沈屹然寸步不让，“在他撤销我的项目主导权之前，这里我说了算。”
空气仿佛凝固了。两拨人隔着长桌对峙，一边是面色铁青的李研究员和他的支持者，一边是独自一人却气势惊人的沈屹然。
“沈博士，”赵博士试图打圆场，声音放软，“我们理解您爱护实验体，但科学需要样本支撑。两份，就两份血样怎么样？我们保证用最细的针头……”
“一份。”沈屹然毫不松动，“而且是我来采。”
李研究员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屹然的鼻子：“你这是在阻碍科学进展！我要向上级举报你！”
“请便。”沈屹然合上电脑，拿起水杯，“不过在举报结果出来之前，谁敢擅自接近S-01的饲养区，”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每个人的脸，“我会以危害重大科研资产为由，立即终止他的实验室使用权限。”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所有人的气焰。在研究所，实验室权限就是科研人员的命脉。
李研究员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脸色灰败。
沈屹然不再看他们，径直走向门口。在手触到门把时，他停下脚步，背对着众人：
“一小时后，我会采集一份血样和一份表皮样本，需要的研究组，派一个人来观察室取。”
门轻轻合上。
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几个年轻研究员面面相觑，最终目光都落在李研究员身上。
“怎么办，李老师？”助手小声问道。
李研究员盯着那扇门，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颓然地叹了口气：
“按他说的做吧。”
实验室内，南阖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不安地在水中游弋，当沈屹然穿着白大褂走进来时，他立刻游到玻璃前，发出轻柔的咕噜声。
沈屹然将采样箱放在台面上，隔着玻璃与他对视。
“别怕，”他轻声说，仿佛在安慰一条受惊的小动物，“我会很小心。”
沈屹然没有启动任何强制固定装置，水族箱侧面悄然滑开一个二十公分见方的窗口。
这个角度恰好避开了唯一还能正常工作的监控探头，其他三个摄像头早在今早就因意外进水而报废了。
“别怕。”沈屹然打开特制的窗口，手直接缓缓伸进水中，没用什么电击或者麻醉。
人鱼迟疑片刻，竟然游到了前面，主动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这个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采血针细如发丝，沈屹然的手法极快，针尖精准刺入南阖手臂内侧鳞片最稀疏的部位，暗蓝色的血液顺着导管流入采样管。
紧接着是表皮采样。圆头镊子轻轻夹起一片即将脱落的鳞片旁的组织，采样器发出细微的声。
整个采样过程不超过十秒。
就在收回器械的瞬间，沈屹然的指尖极轻地拂过采血点，一道微不可见的白光闪过，那细小的伤口瞬间愈合如初。
南阖好奇地看着自己光滑的手臂，又抬头看看沈屹然，歪着头眼里充满了不解。
“好了。”沈屹然刚完成采样，正准备将手收回，南阖却突然收紧了指尖。
那力道大得惊人，绝非普通人能够挣脱。
沈屹然微微一怔，却没有强行抽手，只是静静地看着水中的人鱼。
南阖睫毛轻颤，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沈屹然的手掌，他低头细细端详，淡蓝色的眼眸中满是好奇。
冰凉的手指缓缓滑入沈屹然的指缝，带着试探的意味，当感受到对方指尖的温度时，随即坚定地完成了十指相扣的动作。
“怎么了？”沈屹然放轻声音，指尖微微回握。
南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
……
当李研究员等人获准进入时，只见南阖安然地在水中游动，采样窗口紧闭，一切干净得不像进行过任何操作。
“样本呢？”李研究员急切地问。
沈屹然递过两个密封管，暗蓝血液在管壁微微晃动，表皮样本完好无损。
这怎么可能...赵博士凑近观察窗外，它看起来完全没受影响。
沈屹然淡淡整理袖口：我说过，我的方法最有效。
水族箱内，南阖轻轻摆动尾鳍，望向沈屹然的目光里，有什么正在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