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羽轩阁的雕花木门被叩得山响。
嬴轩正揉着发顶乱翘的碎发从内室出来,腰间的玉牌撞在案几角发出轻响——他方才急着套外袍,连中衣都系错了第二颗盘扣。
窗外传来红袖的惊呼声:陛下!
您怎么亲自来了?
他脚步猛地顿住。
玄色龙袍的角先扫进门槛。
嬴政立在晨雾里,发冠未束,仅用一根青玉簪子随意挽着,倒比往日多了几分烟火气。
可那两道浓眉下的目光却半点没松,像两把淬了霜的剑,直接戳进嬴轩前襟歪歪扭扭的盘扣上。
六郎这是刚起?嬴政抬手,小黄门捧着铜盆鱼贯而入,朕晨起练剑时,见章台宫的梧桐叶落了七片。他指节敲了敲案上的沙漏,沙漏刚过寅正三刻。
嬴轩喉结动了动。
他昨晚为了给系统新奖励的《海外舆图志》标注,熬到月过中天,此刻眼底还浮着薄青。
可面对父亲似笑非笑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作揖:儿臣...近日研读农书,偶有贪睡。
农书?嬴政突然弯腰,从榻边捡起半卷竹简——正是他昨夜翻到一半的《齐民要术》,那这卷《海国图志》压在底下作甚?
嬴轩的耳尖瞬间发烫。
那是他从系统空间里掏出来的私藏,画着大食、身毒、条支的山川河流,昨晚实在舍不得收,便压在农书下。
此刻被父亲捏在手里,连卷角的大秦国三个字都清晰可见。
儿臣...想着农桑为本,可海外也有可取之处。他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案几上的檀木纹路,余光瞥见嬴政翻竹简的动作顿了顿,心里的鼓敲得更急,比如...比如大食的葡萄,身毒的棉花...
葡萄朕知道。嬴政突然伸手,指尖点在他前襟错扣的位置,但六郎连中衣都系不明白,倒像极了朕当年在邯郸当质子时——他抽回手,袖中飘出淡淡龙涎香,那时每日天不亮就得去市集买米,冷得手指发僵,扣错扣子是常事。
嬴轩猛地抬头。
他从未听过父亲说这些往事,喉间突然发紧。
可不等他细想,红袖捧着茶盏进来,却被嬴政摆手止住:去把羽轩阁那坛蜜酿取来。他目光扫过嬴轩床头的青瓷冰鉴,或者...你藏的那罐黑褐色的?
嬴轩的瞳孔骤缩。
那是系统奖励的现代碳酸饮料,他只敢在羽轩阁偷偷喝,连秦风都只尝过一口。
昨日午后他贪嘴开了一罐,许是没盖严,被父亲的耳报神闻见了?
父皇如何知道?他声音发虚。
嬴政已径自走到冰鉴前,掀开木盖的手顿了顿——层层碎冰里,整整齐齐码着十二罐铝制饮料,最上面那罐还凝着水珠。
他屈指敲了敲罐身,金属声响在晨雾里格外清亮:小黄门说,你昨日午后在院子里笑出声,问你缘由,只说这水会唱歌
嬴轩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他昨日喝可乐时被气泡呛到,确实笑出了声,没想到连这种细节都被父亲的人记着。
打开。嬴政指节叩了叩冰鉴。
嬴轩认命地拿了一罐,指尖在拉环上顿了顿,父皇小心,这水开罐时会——
的一声,浅褐色的液体混着气泡喷出来,溅在嬴政玄色龙袍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
老皇帝却不躲不闪,盯着罐口腾起的白雾,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青铜剑。
他凑到罐口闻了闻,又舔了舔唇角溅到的液体,忽然笑出了声:甜中带点苦,凉得直钻后槽牙。
好东西!
嬴轩看着父亲仰头灌下小半罐,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龙袍前襟湿了一片也不在意,心里直抽抽——这可是他藏了三个月的存货,原本打算留着哄李斯帮着推行纸钞的。
还有多少?嬴政抹了抹嘴,指节敲了敲冰鉴。
就...半箱。嬴轩咬牙,儿臣前日刚从...从胡商那里换的,说是大月氏传来的秘方。
胡商?嬴政又灌了一口,突然将空罐往案上一搁,朕昨日在章台宫看舆图,恒河南岸的象兵,河西走廊外的草原,还有更西边的荒漠——他指腹摩挲着罐身上若隐若现的外文,六郎说海外有大秦国,那国主叫什么来着?
嬴轩心里一紧。
这正是他等了三日的话头。
昨日在雨中,父亲望着李淳风画的星图时,他就知道帝王的雄心又开始烧了。
此刻见父亲眼底跃动着他熟悉的光——当年灭韩时,父亲在舆图前也是这样的眼神。
那国主叫亚历山大。他上前两步,指尖点在嬴政摊开的《海国图志》上,儿臣听胡商说,他十三岁学兵法,二十岁统一希腊,然后带着三万马其顿方阵,一路打到波斯、埃及,最远到了印度河。
嬴政的手指跟着他的指尖移动,在印度河三个字上重重按了按:三万?
嬴轩喉咙发紧,他能看见父亲喉结滚动的频率加快,他每打下一座城,就按希腊的样子建新城,修水渠,铸金币。
据说他站在印度河边时,望着对岸的象群说——他模仿着记忆里亚历山大的语气,世界的尽头,原来在这里。
世界的尽头?嬴政突然抓起案上的青铜剑,剑鞘在舆图上划出一道痕,朕的大秦锐士,比他的方阵如何?
朕的连弩,比他的投枪如何?
儿臣听说,亚历山大的士兵走到印度河时,哭着求他班师。嬴轩盯着父亲发亮的眼睛,可若换成我大秦儿郎...他们只会问陛下,河对岸的城,何时能插上玄鸟旗?
殿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章邯的声音混着晨雾飘进来:末将奉诏,带玄甲卫在阁外候着。
嬴政的目光从舆图上抬起来,窗外的晨雾被风卷开一角,露出玄甲卫泛着冷光的甲胄。
他又抓起一罐可乐,拉环撕开的声响像极了战鼓的前奏:那印度河对岸...可有比象兵更厉害的?
嬴轩看着父亲发间晃动的东珠,突然想起前几日在章台宫,父亲用玉尺量着舆图说这里该设个都护府时的模样。
他喉头一热,指着舆图最南端:听说亚历山大曾想继续东征,可他的士兵不肯。
但再往东...他指尖顿在一片空白处,便是孔雀王朝的地盘了。
嬴政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将可乐罐重重按在舆图上,铝罐与羊皮纸相碰的脆响里,晨雾彻底散了。
章邯的玄甲卫在阁外列队的声音清晰起来,像极了当年长平之战前,士兵磨剑的动静。
传旨。嬴政转身时,龙袍带起一阵风,将案上的舆图吹得哗啦作响,让蒙恬把新制的连弩送来,再让李斯把《远交近攻策》誊三份。他抓起最后一罐可乐,目光扫过嬴轩发间的玉簪,六郎,明日随朕去上林苑——他拉开拉环,气泡声混着他低沉的笑声,朕要试试,这会唱歌的水,能不能让玄甲卫的马,跑得更快些。
嬴轩望着父亲大步走出阁门的背影,系统面板突然跳出刺目的红光:【帝王雄心支线进度+50%】。
他低头看着案上被可乐罐压出的凹痕,那位置正对着恒河以南的空白处。
窗外传来章邯的呼喝声,玄甲卫的马蹄声碾碎了最后一缕晨雾。
他忽然想起亚历山大站在印度河边的传说。
只是这一次,站在河对岸的,该是大秦的玄鸟旗了。
晨雾散尽时,嬴轩正俯身收拾案上狼藉的舆图,羊皮卷边角还沾着可乐的甜腻。
窗外传来玄甲卫甲胄相撞的脆响,章邯的马鞭轻敲门框:六公子,陛下在偏厅候着。
他手指微顿。
方才嬴政大步出阁时,龙袍扫落的竹简还散在青砖地上,其中一卷《商君书》恰好翻到治世不一道那页。
嬴轩弯腰拾起,指腹蹭过竹简上斑驳的漆痕——这是父亲当年在雍城读的旧本,边角被剑穗磨得发亮。
偏厅里,嬴政已换了件月白中单,发冠仍松松挽着,案上摆着方才没喝完的蜜酿。
见嬴轩进来,他抬手招了招,玉案上多了卷新展开的舆图,正是方才那卷《海国图志》,恒河南岸被朱砂笔圈了三重:你说亚历山大打到印度河时,士兵哭着求归?
嬴轩喉结动了动。
系统面板在眼前忽明忽暗,方才的支线进度条已爬到67%。
他记得昨夜系统提示过,帝王雄心的关键在于激发对未知疆域的征服欲,此刻父亲指尖压在舆图上的力道,几乎要戳穿羊皮纸。
他走到案前,指尖点在亚历山大帝国的疆域上,儿臣查过胡商手札,那支马其顿军队在印度湿热的丛林里染了疟疾,战马啃不惯带刺的灌木,连盾牌上的铜钉都生了绿锈。他顿了顿,看着父亲浓眉微拧,可更要紧的是...亚历山大在班师途中染了热症,三十三岁便死在了巴比伦。
嬴政的手指地掐进舆图边缘。
偏厅里静得能听见炭盆里松枝爆裂的轻响,老皇帝忽然低笑一声,指节叩了叩案上的青铜虎符:天妒英才?他抓起酒樽饮了半盏,蜜酿的甜香混着龙涎香漫开,可他若活着,能挡住朕的连弩?
能挡住蒙恬的铁鹰锐士?
嬴轩望着父亲眼底跳动的火,想起前世史书里奋六世之余烈的记载。
此刻这双眼睛里哪有半分病容?
倒像当年在函谷关上,望着六国联军溃退时的模样。
他喉头一热,将系统空间里的《亚历山大战史》残卷推过去:儿臣还查到,他死后帝国分裂成三部分,托勒密占埃及,塞琉古占叙利亚,安提柯占希腊——
分裂?嬴政突然将酒樽重重一搁,琥珀色的蜜酿溅在塞琉古三个字上,朕的大秦,可不会让锐士的血白流。他抽出腰间玉剑,剑锋挑起舆图边角,传朕的话,让蒙恬把新制的三棱箭镞送来,再让少府加快玻璃镜的烧制——他转头时,发间东珠撞在嬴轩玉簪上,六郎,你说的皇家书院,何时能收第一批学子?
嬴轩心口一紧。
这是他上月在朝会上提的改革,要废了贵族子弟世卿世禄的旧例,从寒门里选读书种子。
当时李斯捻着胡须说需从长计议,冯去疾拍着案几骂乱了祖宗成法,此刻父亲突然提起,显然动了真格。
回父皇,校舍已在章台宫西院收拾妥当,《算术》《舆地》《匠作》三经的课简也校订了七卷。他攥紧袖中系统奖励的《科举章程》,掌心沁出薄汗,只是...旧贵族的家臣近日在咸阳街头散布谣言,说书院是要断世家的根
嬴政的目光骤然冷下来,像冬夜渭水结的冰。
他抓起案上的《商君书》,指腹抚过刑过不避大臣六个字:朕昨日去看了直道工程,修路人里有个十五岁的小子,扛着百斤土袋走得比老兵还稳。他将书推给嬴轩,那孩子说他爹是修郑国渠累死的,可他想读书,想当令史——老皇帝的声音突然低了些,朕当年在邯郸当质子时,也蹲在书肆外听过先生讲学。
嬴轩的眼眶突然发酸。
系统面板跳出新提示:【帝王改革支线激活】。
他望着父亲眼角的细纹,想起前日在章台宫,父亲咳得整幅龙袍都湿了,却还攥着药碗说等朕喝完这剂,便批你那书院的折子。
此刻那些咳声都化作了掌心的温度,透过《商君书》的竹简,烫得他指尖发颤。
儿臣明日便让秦风去各郡县贴榜,限十日之内,举凡十二到二十岁、能诵《秦律》半章者,都可来咸阳应考。他深吸一口气,将《科举章程》摊开在父亲面前,考试分策论、算学、实务三科,取前三百名入书院,每月赐粟一石——
嬴政突然拍案,震得蜜酿樽跳了跳,再加一条:书院学子若能在三年内写出利国之策,直接授县丞职。他抓起朱笔在章程上圈了圈,朕要让天下人知道,大秦的官印,不是挂在世家祠堂里的老玉,是要靠本事挣的!
窗外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
章邯的声音隔着门帘传来:陛下,少府令求见,说新造的玻璃镜有两具裂了纹路。嬴政应了声让他在宣室殿候着,转头时目光又落回舆图,指尖沿着恒河向南划去:等书院开了,你挑十个精于算术的学子,跟着李淳风去测日影——朕要知道,从函谷关到印度河,到底有多少里。
嬴轩望着父亲重新束起的发冠下,那缕被晨风吹乱的白发,突然想起系统新手礼包里的《大秦续命方》。
他摸了摸袖中装着百年野山参的锦袋,终究没掏出来——父亲最恨别人提字,昨日御医说龙体需静养,他当场摔了药碗。
儿臣遵旨。他躬身时,腰间玉牌碰在案角,发出清越的响。
那声音里混着章邯催促玄甲卫整队的呼喝,混着偏厅外红袖收拾可乐罐的轻响,混着远处市集传来的卖葡萄嘞的吆喝。
嬴轩直起身,看见父亲正将最后半罐可乐推过来,铝罐上还凝着水珠,在阳光下泛着淡金色的光。
嬴政指节敲了敲罐身,你昨日说这水会唱歌,朕倒要听听,它唱的是商调还是角调。
嬴轩接过时,指尖触到父亲掌心的薄茧——那是当年握剑留下的,也是后来批奏留下的。
他仰头饮了一口,气泡在喉间炸开的刹那,系统面板突然弹出血红色提示:【检测到帝国扩张需求与财政压力冲突,建议宿主关注民生经济】。
他喉间的甜意突然泛开一丝苦涩。
昨日查看内库账簿时,直道、驰道、灵渠三项工程已耗去三成岁入,更别说北边蒙恬还要二十万石粮草防匈奴。
嬴轩望着父亲重新展开的舆图,恒河以南那片空白处,不知何时被朱笔添了行小字:此处当设市舶司。
偏厅外,少府令的车驾碾过青石板的声响由远及近。
嬴轩放下可乐罐,铝罐底在案上压出个浅浅的圆印,恰好盖在孔雀王朝四个字上。
他忽然听见廊下有人低声交谈,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说:萧县丞前日递了条陈,说要重开关市,用丝绸换大月氏的良马...
话音被风卷散时,嬴政已抓起舆图往宣室殿走,龙袍下摆扫过青砖,带起一阵穿堂风。
嬴轩望着那道玄色背影,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一句话:凡大帝者,必怀吞八荒之心,亦需有治八荒之策。他摸了摸袖中系统新刷出的《均输平准论》,嘴角扬起半分笑意——或许用不了多久,父亲就会听见另一种会唱歌的水,那是钱货流通的声音,是商队过市的声音,是大秦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