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刚应了声,屋角突然传来“哼”的一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小林宽斋不知什么时候把嘴里的抹布顶了出来,正梗着脖子瞪沈佑铭,眼里的怨毒比黑田还甚。
“你们斗不过石井的。”他的声音干哑,带着布条勒过的红痕,“他的实验室是钢筋混凝土浇的,炮弹都炸不开,还有……”
“闭嘴。”贺猛抓起斧子往地上一剁,木柄“噗”地插进青砖半寸深,“再吵把你舌头割下来喂巷口的野狗。”
小林宽斋的脸“唰”地白了,却还强撑着:“你们以为阿九能活着出来?”
他突然笑起来,嘴角撇得像歪瓜,“纺织厂的杂工房后面就是狼狗圈,那些狗饿了三天,见人就咬,上次有个杂工跑慢了,被撕得就剩半条腿……”
沈佑铭的指尖在茶碗沿上轻轻敲着,视线落在小林宽斋攥紧的拳头上,指节泛白,显然在强压着什么。系统界面跳了跳:【目标谎言概率43%】。
“狼狗圈在杂工房东边还是西边?”他突然发问,声音平得像镜面。
小林的眼珠飞快地转了半圈,喉结动了动:“东……东边。”
沈佑铭站起身,抓起墙上的藏青色外套。“贺猛,跟我去趟鬼市。”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目光扫过小林宽斋被绑在柱子上的身子,“老周,把他的嘴再堵上,别让疯话污了耳朵。”
老周应了声,从灶台上扯了块擦碗布,慢悠悠地走向屋角。
小林宽斋挣扎着往后缩,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活像被按住的野狗。
鬼市的灯笼巷里飘着股劣质香烛混着烂水果的味道,第三根柱子下堆着半筐烂橘子,果皮上爬着密密麻麻的黑蚂蚁,正费力地拖着块沾泥的桔瓣。
贺猛蹲在巷口的石狮子旁,两米二的身子蜷成一团,把石狮压得“咯吱”作响。
他手里攥着那把斧子,指腹反复摩挲着斧刃上的缺口,那是上次劈东洋兵的头盔崩的。
“小少爷,你说阿九能行吗?”贺猛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那狼狗要是真在东边,他进去不就等于送命?要不我替他去?我皮糙肉厚,狗咬不动。”
沈佑铭没说话,只是盯着第三根柱子的阴影。
巷口的风卷着纸钱灰飘过,糊在“往生钱庄”的灯笼上,让那点昏黄的光更暗了。他想起刚才小林宽斋回答时,系统【谎言概率43%】的提示还没消失——这老狐狸故意说反方向,十有八九是想让他们突袭时撞进东边的机枪阵地。
“贺猛,你记着。”沈佑铭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冷意,“东洋人的话,连标点符号都不能信。小林说狼狗在东,那十成是在西。”
他顿了顿,指尖在袖管里敲了敲,“阿九在黑拳社混过几年,对付恶狗的法子比你我都多,他能用布条勒住狗脖子,再用碎玻璃抹喉,比你用斧子利索。”
贺猛的脸涨得通红,抓着斧子的手松了松:“我不是觉得他不行……就是……就是想起他妹妹了。”
他挠了挠头,声音更低了,“上次他跟我喝酒,说他妹妹要是还在,该有阿九现在这么高了,也爱啃酱萝卜……”
话没说完,阴影里突然滑出个灰影。
阿九像片被风吹动的叶子,悄无声息地落在沈佑铭面前。
粗布短褂上沾着草屑和泥点,脸上抹的锅底灰被汗水冲出几道白痕,露出底下清秀的颧骨。
他手里攥着块干硬的馒头,咬了一半,牙印深得像小兽啃的。
“沈大哥!”阿九的声音压得极低,气音里带着点喘,显然是跑着来的。
他往左右瞥了眼,巷尾的赌摊传来骰子落碗的脆响,几个醉汉的笑骂声飘过来,正好能掩住他们的话。
“纺织厂的情况怎么样?”沈佑铭开门见山,目光落在阿九攥馒头的手上,指节因为用力泛白,显然心里不太平静。
阿九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烟盒纸,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地画着地图,车间、仓库、杂工房的位置标得清清楚楚。
“我托张屠户的侄子弄了个身份,叫狗子,明天一早就能进厂。”
他的指尖点着地图上的西南角,“杂工房在这儿,离东边仓库隔着三个车间,中间有两道铁丝网。”
他顿了顿,指腹划过地图上打叉的地方,“小林说狼狗圈在东,其实在西,我下午去踩点,看见三个卫兵在那边换岗,手里的枪都是上了膛的。”
沈佑铭点头,阿九的观察力一向准得惊人,这是在黑拳社被打出来的本事,能从对手的眼神里看出下一拳的方向。“你还需要什么工具?”
“一把锉刀,一盒洋火。”阿九的指尖在地图边缘的仓库后墙敲了敲,“我下午瞅见那新砌的水泥板,边缘有缝,锉刀能撬开。”
他把烟盒纸叠成小方块塞进怀里,喉结上下动了动,“沈先生,要是……要是我没回来…”
他的声音突然卡住,像被什么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续上,“您让贺猛哥把我藏在砖窑的那把短刀带给租界的陈先生,请他继续去打探……我妹妹的下落。”
沈佑铭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的肩胛骨硌得手心生疼。系统界面在视野里闪了闪:【目标阿九,善恶值89,决心值92%】。“别胡思乱想。”他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你得活着回来,自己问陈先生你妹妹的事。”
阿九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眼里的光,亮得像星星一样闪闪的。
他转身要走,又被沈佑铭叫住。
“等等。”沈佑铭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王掌柜刚炸的酱萝卜,“带在路上吃,别空着肚子干活。”
阿九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沈佑铭的手,像被烫了似的缩了缩,转身滑进阴影里。
他的脚步声很轻,混在巷口的叫卖声里,没几步就听不见了,像从未出现过。
贺猛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挠了挠头:“这小子总把后事交代得这么清楚,听着心里堵得慌。”
他掂了掂手里的斧子,“要不我明儿跟他一起进厂?我扛着斧子,那些狼狗来了我就一斧子一个。”
“不行。”沈佑铭摇头,目光扫过巷口的卫兵,两个穿着黑制服的巡捕正斜靠在墙根抽大烟,眼睛半眯着,显然没把这鬼市当回事。
“你目标太大,两米二的个子往杂工堆里一站,不等狼狗发现,卫兵先把你抓了。”
他顿了顿,“明早你去纺织厂对面的茶馆盯着,靠窗的第三张桌子,阿九说他会在仓库后墙的废铁桶上做记号,桶口朝东就是安全,朝西就是有埋伏。”
贺猛“嗯”了一声,突然一拍大腿:“对了!阿彪说他弄了批新炸药,用洋硝和硫磺配的,比上次的威力大两倍,还做了几个定时的,说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
他咧开嘴笑,露出两排白牙,“那小子摆弄炸药跟玩泥巴似的,上次就用一挂鞭炮的药量,把东洋人的大楼炸塌了半边。”
沈佑铭眼里闪过一丝灵光。
实验室在地下,烟雾弹或许比炸药更管用。
“让他多做几个烟雾弹,要那种白磷的,燃得久,烟浓。”
他往巷口走,皮鞋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咔嚓”声,“还有,让老周准备些撬锁的工具,黑田说第三道是虹膜锁,估计没那么好开。”
回到酱菜坊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东边的天际泛出鱼肚白,把院子里的石榴树照得像一幅画一样。
老周正蹲在石榴树下擦他的弹簧刀,刀刃在晨光里闪着冷光,映得他胳膊上的旧疤像条扭动的蜈蚣。
“小林宽斋睡着了,嘴里的抹布没敢拿下来,怕他又胡说。”
他往屋里努了努嘴,“黑田那边也没动静,估计是折腾累了,铁链子没响。”
沈佑铭走到井边,往下望了眼。
井口黑漆漆的,像只睁着的独眼,深不见底。
井壁的青苔上还挂着水珠,往下滴的声音在这清晨里格外清晰,“滴答,滴答”,像在数着剩下的时间。
“老周,你说石井真能把人改成怪物?”他问,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沉郁。
老周往刀上哈了口气,用细布慢慢擦着:“东洋人的心思比蛇还毒。”
他的动作很慢,刀刃划过细布的声音像春蚕啃叶,“我年轻的时候在镖局走镖,见过他们在东北把活人扔进冰窟窿,就为了看谁能撑得久。”
他把刀收进鞘里,拍了拍沈佑铭的肩膀,“不过,你放心,既然知道了有这种事,只要有我们在,绝不能让他们把这种阴招再用在同胞身上。”
灶房里传来王掌柜劈柴的声音,“咔嚓”一声脆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几只灰扑扑的鸟儿扑棱着翅膀掠过墙头,往东边的租界飞去。
沈佑铭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心里清楚,接下来的几天,会是这辈子最难熬的日子。
他摸了摸腰间的枪,枪套的牛皮已经被体温焐热。
黑田的话、小林的挑衅、阿九的决绝、贺猛的憨直、老周的沉稳……像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
石井的实验室像个张开嘴的巨兽,藏在纺织厂的地下,等着他们这些人送上门。
到时候就看一下谁的算计更胜一筹!
灶房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混着酱菜的咸香飘过来。
王掌柜开始烙饼了,锅铲碰撞的“叮当”声里,透着股安稳的烟火气。
沈佑铭望着那缕烟,突然想起阿九提到的妹妹,想起贺猛惦记的酱牛肉,想起老周胳膊上的旧疤,这些人,这些事,就是他们,必须拼了命也要守住的东西。
他转身往堂屋走,皮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坚定。
太阳快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