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万载玄冰的海底，冰冷，黑暗，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如同针尖，刺破了这无边的黑暗。
李傲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全身如同被无数巨石碾过，每一寸骨骼、每一丝肌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喉咙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他尝试动弹手指，回应他的只有钻心的剧痛和极度的虚弱。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他转动眼球，勉强打量四周。
依旧是那片苍白死寂的异度空间，但似乎已不在那崩塌的绿洲附近。周围是几根熟悉的、冰冷巨大的苍白石柱，构成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光线依旧均匀而冷漠，空气中弥漫的能量惰性丝毫未减。
然后，他看到了她。
美杜莎就坐在他身侧不远处，背对着他，紫色锦袍有些破损，沾满了苍白的灰尘。她盘坐着，蛇尾蜷曲在身侧，原本绚丽夺目的七彩长发，此刻竟显得有些黯淡。她周身的气息极其微弱，甚至比之前能量冲突发作时还要不如，那新晋斗宗的磅礴威压已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油尽灯枯的枯寂感。
她……怎么了？
李傲心中猛地一沉。他记得最后那一刻，自己强行轰击那空间核心，引发了恐怖的银色光芒爆发，那毁灭性的空间之力足以撕碎一切……是她做了什么？
他挣扎着想坐起身，这个微小的动作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势，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这声闷哼，惊动了前方的人。
美杜莎娇躯微微一颤，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了身。
当李傲看清她的脸时，瞳孔骤然收缩！
那张原本妖艳绝伦、倾国倾城的容颜，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同最上等的白瓷，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精致的五官因巨大的痛苦而微微扭曲，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将几缕黏附其上的发丝浸得透湿。最让他心头巨震的是她那双眼睛——那双原本流转着七彩光华、睥睨天下的眸子，此刻七彩之色已然褪去大半，只剩下一种近乎灰败的、深深的疲惫，以及……一丝他从未在她眼中看到过的、近乎虚弱的茫然。
她的唇瓣干裂，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连发出一个音节都无比困难。
“你……”李傲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他看着美杜莎这副模样，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你用了……本源之力？”
在斗气大陆，无论是人类还是魔兽，本源之力都是最核心、最珍贵的生命与力量源泉，一旦损耗过度，轻则修为尽废，重则魂飞魄散！她竟然……
美杜莎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震惊，灰败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似是无奈，似是决绝，又似是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释然。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为了在那种毁灭性的空间风暴中护住两人，她不惜动用了刚刚稳固、尚未完全与自身融合的斗宗本源，以及那青莲地心火的部分本源！这才勉强在那银色光芒的撕扯下，保住了两人一线生机，坠落到这片相对稳定的区域。
代价，便是她此刻近乎崩溃的状态。
李傲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难受。他从未想过，这个冷酷、高傲、视人类如蝼蚁的蛇人族女王，会为了救他，做到如此地步。
为了异火？不，在那等绝境下，若她只求自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带着他这个“累赘”，几乎是十死无生。
那又是为了什么？
他看着那双失去了七彩华光、只剩下疲惫与虚弱的眸子，第一次，在这个杀伐果断的女人眼中，看到了如此清晰的、毫不设防的脆弱。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震撼、愧疚、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心疼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中翻滚、灼烧。
他不再试图起身，只是艰难地抬起完好的右手，朝着她的方向，微微伸了伸。
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他此刻所有的力气。
美杜莎看着他伸出的手，那手上布满血污与伤口，却带着一种固执的意味。她灰败的眸子怔怔地看了片刻，然后，也极其缓慢地、颤抖地，抬起了自己冰冷而绵软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
指尖相触的刹那，两人身体都是微微一颤。
没有言语，也不需要言语。
在这片与世隔绝、危机四伏的苍白绝境中，在这濒临死亡的虚弱时刻，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争夺、所有的身份隔阂，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
他紧紧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仿佛握住了一缕即将消散的幽魂，又仿佛握住了此刻唯一的真实。
她的手很凉，指尖还在微微发抖，但在他滚烫的掌心包裹下，那颤抖似乎渐渐平息了些许。
时间，在这无声的依靠中缓缓流逝。
两人都在与体内的重伤和虚弱抗争，都在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刻的、脆弱的安宁。
李傲能感觉到，美杜莎的生机正在缓慢地流逝，她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强忍着剧痛，尝试调动体内那几乎枯竭的力量。《黑铁霸体》艰难地运转着，试图从这片死寂的空间中榨取一丝丝能量，但收效甚微。他想到系统，意念沟通，却发现系统界面也一片灰暗，似乎受到了此地规则的重创，仅能维持最基本的功能，无法提供任何有效的帮助。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头。
难道，好不容易从那空间风暴中活下来，却要眼睁睁看着她耗尽本源而死？
不！
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厉色。他还有《黑铁霸体》，还有那股源自系统的、尚未完全明了的神秘力量！就算榨干自己最后一丝潜力，也绝不能让她死在这里！
他猛地一咬牙，不顾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强行催动那残存的力量，将其转化为一股精纯的、带着他生命本源的炽热生机，顺着两人交握的手，朝着美杜莎体内渡去！
“你……！”美杜莎灰败的眸子猛地睁大，感受到那股带着滚烫温度、却无比温和的生机涌入自己近乎干涸的经脉，她想要挣脱，想要呵斥他这自毁般的行径，但那手掌却被李傲死死握住，动弹不得。
那生机如同涓涓细流，滋润着她枯萎的经脉，暂时吊住了她即将消散的生命之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李傲的气息因为这番举动，瞬间又萎靡了一大截，甚至比她还不如！
这个疯子！
她看着他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看着他嘴角不断溢出的、新的鲜血，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灰败的眸子里，那层冰封的外壳，终于彻底碎裂，化为一片汹涌的、酸涩的潮水。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为了异火吗？
可若她死了，异火失控，他同样难逃一死。
那又是为了什么？
她不懂。
从未有人，为她如此。
从未。
她不再挣扎，也不再试图推开他。只是任由那滚烫的生机流入自己冰冷的身体，任由那只大手紧紧包裹着自己冰冷的手。她缓缓闭上眼，两行清泪，终于不受控制地，顺着苍白的面颊滑落，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滚烫。
李傲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冰凉的湿意，动作微微一顿。他看着她紧闭双眼、无声落泪的模样，那脆弱得如同琉璃般易碎的姿态，让他的心狠狠一抽。
他渡入生机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也更加坚定。
不知又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片刻，或许又是漫长的时间。
李傲终于力竭，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在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更紧地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
在他倒下后，美杜莎缓缓睁开了眼。
她看着身边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到极点的男人，看着他即使昏迷也依旧紧握着自己的手，七彩眸光（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色泽）复杂到了极致。
她伸出另一只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拂去他嘴角的血迹，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傻子……”
一声低不可闻的、带着哽咽的轻语，消散在死寂的苍白空气中。
她将他小心地挪动，让他靠在自己身侧，然后，她也再次闭上眼，全力引导着体内那缕由他渡来的、带着滚烫温度的生机，修复着自身濒临崩溃的本源。
在这片被遗忘的绝境里，两人依偎在一起，如同寒冬里相互取暖的幼兽，凭借着彼此给予的那一点点微光，顽强地与死亡抗争着。
苍白，依旧是无边无际的苍白。
但在这苍白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