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进陕西地界时,车轮碾过的不再是湿润的泥土,而是一片龟裂的大地。黄大仙扒着车帘往外看,原本油光水滑的皮毛都黯淡了几分,他咂咂嘴:“这地咋跟被晒化的糖块似的?俺昨儿撒的尿,刚落地就没影了。”
李青掀开另一侧车帘,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赤黄。远处的河床像被巨斧劈开的伤口,裂开的缝隙深不见底,偶尔能看到几块发白的骨头卡在石缝里,不知是兽骨还是人骨。田埂上的禾苗早已枯死,根须在风中颤巍巍地摇晃,像一把把干瘦的柴禾,碰一下就能碎成粉末。
“已经三个月没下雨了。”王老汉赶着车,喉咙干得发紧,他从腰间解下水囊,抿了一小口又赶紧系上,“前阵子过潼关时,还见着官府开仓放粮,这一路往西走,连官差的影子都没了。听说干河村那边最惨,村里的井都见底了,有人……有人开始往关外逃,可关外的沙暴比这儿还厉害。”
苏荣正用帕子蘸着仅剩的清水给药箱里的草药保湿,闻言眉头拧成了疙瘩:“旱灾到这份上,光靠放粮没用,得有水。”她看向李青,“你还记得《玄门杂记》里提过的‘呼风术’吗?能不能试试?”
李青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的梅花银饰:“呼风术需借天地水汽,这里的土都干得冒烟,连地下三尺都没潮气,强行施法只会折损自身元气。”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路边逃荒的人群里,“而且,你看他们。”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逃荒的百姓个个面黄肌瘦,眼眶深陷,可每个人腰间都系着根红绳,红绳尽头缠着一小束晒干的艾草。风一吹,艾草发出细碎的声响,隐约能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像是血腥气混着草木灰,说不清道不明。
“那红绳是啥?”黄大仙好奇地问,“俺瞅着家家户户都系着,连刚会跑的娃子手腕上都有。”
王老汉叹了口气:“是村里请来的‘求雨先生’给的,说是‘保命绳’。那先生厉害得很,据说能跟老天爷对话,他说系着这绳,就算天不下雨,也能保一家平安。”
“求雨先生?”云逍从剑匣旁摸出个水囊,递给王老汉,“什么样的人?”
“说是从南边来的,穿一身黑袍,脸总蒙着,说话声音哑得像磨石头。”王老汉接过水囊,又抿了一口,“有人说他是龙虎山的道士,也有人说他是懂巫术的妖人。不过干河村的村长信他得很,不仅把祠堂腾出来给他住,还天天让人送吃的过去。”
李青的指尖在梅花银饰上停住,那股淡淡的血腥味似乎更清晰了些。他想起《玄门要术》里记载的“血祭术”——以活人精血为引,强行借调地脉水汽,此法虽能短时降雨,却会伤及地脉根本,导致数年乃至数十年寸草不生。而施展此术者,往往会用艾草掩盖血腥气,再以“保命绳”之类的幌子让百姓放松警惕。
“加快速度,去干河村。”李青沉声道,道袍后背的白梅胎记隐隐发烫。
马车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疾驰,沿途的景象越发凄惨。有农户跪在干裂的田埂上,对着太阳磕头,额头磕出了血也不停;有妇人抱着饿得直哭的孩子,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甚至有几具尸体被随意地丢在路边,身上盖着破旧的草席,苍蝇嗡嗡地在上面盘旋。
黄大仙缩在马车角落,往日里滴溜溜转的眼睛此刻蒙上了层水汽:“他们……他们不会都死了吧?”
苏荣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有些哽咽:“不会的,我们会想办法的。”可她心里清楚,若是真如李青猜测的那般是血祭术,恐怕已经有人遭了毒手。
云逍握紧了腰间的青铜剑,剑身隔着剑鞘都能感受到他指尖的力度:“那求雨先生若真在搞鬼,我剑下不留情。”
李青望着窗外,忽然指着远处道:“看那边。”
众人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土坡上站着个身影,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手里拄着根拐杖,正朝着他们的方向张望。等马车走近了些,才看清是个老汉,脸上布满了皱纹,嘴唇干裂得起了皮,唯独一双眼睛还算有神。
“是干河村的刘老汉!”王老汉认出了他,勒住马缰,“刘老哥,你咋在这儿?”
刘老汉拄着拐杖走过来,浑浊的眼睛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李青的道袍上,眼睛亮了亮:“是王老弟啊,俺在这儿等你们呢。村里……村里出事了。”
“出啥事了?”李青掀开车帘跳下去,“是不是跟那求雨先生有关?”
刘老汉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红绳,嘴唇哆嗦着:“先生……先生说要献祭,说是今晚子时,要选个‘水灵’的娃子,给老天爷上供,这样才能下雨。村长听他的,已经把村里的娃子都集中到祠堂了!”
“胡闹!”云逍也下了车,青铜剑“噌”地一声出鞘半寸,寒光凛冽,“那是妖人!什么献祭,分明是害人!”
刘老汉被剑声吓了一跳,却还是咬着牙道:“俺知道!俺家狗蛋就是去年被选去‘献祭’的,说是献祭完就能下雨,结果呢?雨没下,娃没了!俺偷偷跟着去看过,祠堂后面的槐树下,埋着好多……好多小骨头!”他说到最后,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
苏荣听得心头发紧,她快步上前扶住刘老汉:“刘大爷,您别急,我们跟您回村,一定把娃子们救出来。”
李青蹲下身,看着刘老汉腰间的红绳,伸手轻轻碰了碰那束艾草。指尖刚触到,就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指尖往上爬,那股血腥味也变得浓烈起来,混杂着淡淡的怨气。
“这红绳上的血,不是一个人的。”李青站起身,眼神冷了下来,“那求雨先生用百姓的精血喂养邪术,这红绳根本不是保命绳,是用来标记祭品的。”
刘老汉闻言,猛地扯下腰间的红绳扔在地上,用脚使劲碾着:“狗娘养的妖人!俺就知道不对劲!俺家老婆子劝俺别信,俺还骂她头发长见识短……”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李青道,“刘大爷,祠堂里有多少娃子?”
“二十多个,都是七八岁的娃,说是……说是娃子的血最‘干净’。”刘老汉的声音抖得厉害。
李青深吸一口气,看向云逍:“你我去祠堂救人,苏荣,你带着黄大仙和刘老汉去通知村民,让他们别再信那妖人的鬼话,尽快离开村子。”
“俺也去救人!”黄大仙从马车上跳下来,爪子攥得紧紧的,“俺能打架!”
“你跟着苏荣,保护好大家。”李青摸了摸他的头,“祠堂那边阴气重,你去了容易被邪术影响。”
黄大仙还想争辩,被苏荣一把拉住:“听话,我们这边也很重要,要是村民们不肯走,救出来的娃子也没地方去。”
刘老汉拄着拐杖道:“俺知道有条小路能绕到祠堂后面,离那棵老槐树近,平时没人走。”
“好。”李青点头,“王老汉,麻烦你看好马车,我们速去速回。”
安排妥当后,李青和云逍跟着刘老汉往干河村走去。村子里静得可怕,家家户户都关着门,连条狗叫都听不到。只有祠堂的方向隐隐传来烛火晃动的光,还有隐约的诵经声,那声音嘶哑难听,不似正经经文,倒像是某种诅咒。
走到祠堂后墙时,刘老汉指了指墙角的一个狗洞:“从这儿能钻进去,里面是片空地,离老槐树就几步路。”
云逍先钻了进去,落地时脚步轻得像猫。李青紧随其后,刚站稳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比红绳上的味道重了百倍,还夹杂着焚烧艾草的烟气。
祠堂的窗户纸上映出晃动的人影,能看到里面点着不少蜡烛,十几个孩子被绑在柱子上,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嘴里塞着布条,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祠堂中央站着个穿黑袍的人,背对着他们,身形瘦高,正拿着一把匕首,在一个小女孩的头顶比划着。旁边还站着个穿长衫的老者,应该就是村长,他脸上满是狂热,嘴里念叨着:“下雨……快下雨……”
“住手!”云逍低喝一声,青铜剑带着破空之声刺向黑袍人。
黑袍人似乎早有防备,猛地侧身躲开,匕首反手划向云逍的咽喉。云逍手腕一转,剑身在烛光下划出一道弧线,挡住了匕首。只听“当”的一声脆响,匕首被震飞出去,插进旁边的柱子里。
黑袍人闷哼一声,后退几步,猛地扯掉脸上的黑布。
看清那张脸时,李青瞳孔骤缩——那不是别人,正是开封城头那个戴斗笠的人!虽然此刻没戴斗笠,但那张瘦削的脸,那双阴鸷的眼睛,分明就是清风!
“是你!”李青的声音带着寒意,道袍后背的白梅胎记瞬间亮了起来,“你没死?”
清风冷笑一声,声音比在开封时更嘶哑了:“托你的福,还活着。不过李青,你倒是比我想的更蠢,放着南京的好戏不看,跑到这穷乡僻壤来送死。”
“你搞这些血祭,到底想干什么?”李青握紧了拳头,掌心的梅花银饰硌得生疼。
“干什么?”清风的目光扫过那些被绑的孩子,眼神里满是疯狂,“自然是求雨啊。你看这赤地千里,多像被火烧过的炼狱?等我用这些娃子的血引来雨水,这干河村就会变成我的祭坛,而我,就是这祭坛上的神!”
“疯子!”云逍再次挥剑刺向清风,“清玄师姐若知道你变成这样,绝不会放过你!”
提到清玄,清风的眼神瞬间变得狰狞:“别提那个女人!她凭什么什么都比我好?师父疼她,同门敬她,连你李青,眼里也只有她!我偏要让她看看,没有她,我照样能成大事!”他猛地拍了拍祠堂的地面,“你们以为这只是普通的血祭吗?错了!这干河村的地脉下,藏着一条水龙,我用这些娃子的血唤醒它,到时候别说下雨,就是让黄河改道都不在话下!”
李青心头一沉,他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传来微弱的震动,一股阴冷的水汽夹杂着血腥气从地底往上涌。《玄门杂记》里确实记载过,有些地方的地脉深处藏着水龙,若是被邪术唤醒,极易引发洪水,到时候遭殃的就不止干河村了。
“云逍,救孩子!”李青大喊一声,从怀里摸出几张符纸,指尖燃起淡金色的火焰,“我来对付他!”
云逍应声而动,青铜剑舞得密不透风,瞬间斩断了绑着孩子们的绳索。村长见状,疯了似的扑上来:“别碰我的娃!这是献给老天爷的祭品!”
云逍一脚将他踹开,沉声道:“再挡路,休怪我剑下无情!”
村长被踹得趴在地上,看着孩子们一个个被云逍护在身后,突然放声大哭:“俺也是没办法啊!再不下雨,全村人都得死!先生说这是唯一的办法……”
“办法不是害人!”云逍冷声道,“真正的求雨,是顺应天道,不是逆天而行!”
另一边,李青的符纸已经朝着清风飞去,符纸在空中化作金色的火焰,照亮了祠堂里的每一个角落。清风却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个黑色的布袋,猛地打开,里面飞出无数只黑色的虫子,那些虫子在空中盘旋着,发出嗡嗡的声响,竟是一只只吸饱了血的蜱虫!
“尝尝这个。”清风笑得阴恻恻的,“这些虫子可是喝了不少‘水灵’的血,被它们叮上一口,保管你浑身发痒,最后化成一滩血水。”
李青眼神一凛,指尖掐诀,道袍上的白梅胎记金光更盛,那些金色的火焰突然调转方向,朝着蜱虫飞去。蜱虫遇火,瞬间发出焦糊的味道,纷纷落在地上,化成了黑色的粉末。
“雕虫小技。”清风冷哼一声,突然从黑袍里掏出个皮影——那皮影和开封城头他举着的一模一样,正是以李青为原型的影偶!他将影偶往空中一抛,影偶竟像活过来一般,手里握着一把小小的匕首,朝着李青刺来。
李青侧身躲开,影偶的匕首擦着他的胳膊划过,留下一道血痕。他低头看了眼伤口,那伤口处竟传来一阵阴冷的痛感,像是有寒气钻进了骨头里。
“这影偶用你的血浸泡过,专门克制你的灵力。”清风得意地笑着,操控着影偶再次袭来,“李青,你不是总想学清玄那套慈悲为怀吗?今天我就让你看看,善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有多可笑!”
影偶的动作越来越快,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李青一时竟有些应付不暇。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在快速流失,道袍上的白梅胎记光芒也黯淡了几分。
就在这时,祠堂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苏荣的声音夹杂在其中:“大家别信他的!他是妖人!快把孩子抢回来!”
原来是苏荣带着村民们赶来了。村民们一开始还半信半疑,但看到祠堂里被绑的孩子,听到清风的疯言疯语,再想起最近村里莫名失踪的娃子,终于明白自己被骗了,纷纷抄起家伙冲进祠堂。
清风见状,脸色一变:“一群蠢货!”他操控着影偶攻向李青,自己则朝着祠堂后面的老槐树跑去,“等我唤醒水龙,你们都得死!”
“休想!”李青看准机会,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灵力,朝着影偶掷出一张符纸。符纸正中影偶的胸口,发出一声闷响,影偶瞬间化作一团黑烟,消散在空中。
解决了影偶,李青立刻追向清风。老槐树下,果然有一个挖好的深坑,坑里铺着一层黑色的符咒,符咒上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清风正站在坑边,手里拿着一把沾满血的匕首,准备往自己的手腕上划。
“住手!”李青大喊着扑过去,一把夺过清风手里的匕首。
清风被他扑倒在地,疯狂地挣扎着:“放开我!就差一步了!我就能唤醒水龙了!”
“你唤醒的不是水龙,是灾难!”李青死死地按住他,“你看看这些孩子,看看这些村民,他们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害他们?”
“他们?”清风狞笑着,“他们跟师父一样,都是瞎子!只看得见清玄的好,看不见我的努力!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比清玄强!比任何人都强!”
就在这时,大地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深坑周围的符咒开始发出红光,一股巨大的水汽从地底喷涌而出,夹杂着泥沙和石块,朝着四周蔓延。
“不好!水龙要出来了!”李青脸色大变,他能感觉到地底传来的巨大力量,仿佛有一头巨兽即将挣脱束缚。
云逍带着孩子们和村民们冲了过来:“李青,快走!”
李青看了眼还在疯狂挣扎的清风,又看了眼不断蔓延的水汽,咬了咬牙,一把将清风拽起来:“走!”
清风还在嘶吼:“放开我!那是我的水龙!是我的!”
众人刚跑出祠堂,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老槐树轰然倒塌,一股浑浊的水流从地底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半个村子。好在他们跑得快,才没被水流卷走。
水流越来越大,很快就漫过了村口的土坡。村民们看着自己的家园被淹没,纷纷痛哭起来。
“这……这就是求来的雨吗?”村长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李青望着汹涌的水流,眉头紧锁。这水流里夹杂着浓烈的怨气,显然是血祭术引发的恶果,根本不是正常的雨水。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整个陕西地界都会被洪水淹没。
“必须止住它。”李青沉声道,“云逍,帮我。”
云逍点头,握紧了青铜剑:“怎么干?”
“水龙被邪术唤醒,戾气太重,必须用净化符镇压。”李青从怀里掏出几张黄色的符纸,“我需要有人帮我护法,我要布个‘锁水灵阵’。”
“俺来帮你!”黄大仙跑到李青身边,爪子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糖画,“俺能挡住那些水!”
苏荣也上前一步:“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