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家别院的灯笼在暮色里摇摇晃晃,将梅林的影子投在青石板路上,像被揉皱的宣纸。李青刚把三个孩子交给梅家的仆妇照看,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老周那标志性的大嗓门。
“俺说你们咋就这么糊涂!”老周的声音带着气,还有些刻意的洪亮,“祭孩子能求来雨?那不成妖怪了吗!”
众人涌到门口,只见别院外的梅林小道上,老周正叉着腰站在几个村民面前。那些村民是跟着黑袍先生来的,刚才被小周的“雨神”说辞唬住,此刻又有些动摇,被老周一吼,更是手足无措。
黑袍先生虽已逃走,可淡紫色的迷魂雾还没散尽,丝丝缕缕地缠在村民脚边,不少人眼神依旧发直,嘴里嘟囔着“献祭”、“求雨”。苏荣正拿着银针挨个扎他们的醒神穴,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
“爹!”小周从院里跑出去,手里还攥着那枚避水珠,“青哥说你是雨神变的!”
老周被儿子这话噎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一拍大腿:“没错!俺就是雨神托梦的使者!”他说着,故意往怀里掏了掏,一个巴掌大的泥人“啪嗒”掉在地上。
那是个皮影戏台的小泥人,还是在开封时买的,被老周揣在怀里盘了许久,沟壑里积着层包浆。此刻沾了梅林的雾水,泥人竟像发面似的慢慢胀大,转眼间就长到半人高,轮廓变得模糊,像个立在雾里的巨人影,眉眼处隐约能看出老周的模样。
“瞧见没?”老周指着泥人影,声音更亮了,“这是雨神显灵!他老人家说了,早就把雨水藏在山后头的泉眼里,就等咱把娃救出来!谁现在帮着救娃,他就给谁家门口浇三尺水!谁家要是还帮着那黑袍子,往后十年都别想见着一滴雨!”
这话一出,几个刚被苏荣扎醒的村民先动了。一个扛着锄头的汉子扔掉家伙,跺了跺脚:“对啊!咱咋能信那黑袍子的话!前儿俺家娃发烧,还是苏姑娘给的药才好的!”他说着,冲苏荣拱了拱手,“苏姑娘,要俺干啥,您尽管说!”
“俺也帮着救娃!”另一个大婶抹了把眼泪,“俺家狗蛋要是还在,也跟那台上的娃一般大……”
有了带头的,剩下的村民也纷纷回神。迷魂雾虽邪,可“十年不下雨”的恐吓比什么都管用——这些在旱灾里熬过来的人,最知道水的金贵。有人捡起地上的木棍,有人扛着扁担,都眼巴巴地看着李青。
李青心头一动,对老周投去个感激的眼神。这老汉子看着粗疏,心思却细,知道用村民最在乎的东西唤醒他们。他扬声道:“黑袍妖人往梅林深处跑了,那里肯定还藏着被抓的孩子!愿意跟我们走的,拿上家伙,咱们去救人!”
“俺去!”
“算俺一个!”
呼啦啦站出来二十多个村民,手里的家伙什在灯笼下闪着光。云逍检查了青铜剑,对李青点头:“我带一队走左边的岔路,你带一队走右边,苏荣留在别院照看孩子和老弱,以防妖人反扑。”
“俺跟青哥走!”黄大仙从李青怀里跳出来,爪子里还叼着清玄的皮影,“俺鼻子灵,能闻见娃的味儿!”
老周把胀大的泥人往肩上一扛,粗声粗气地说:“俺跟你去!这雨神使者,得跟雨神的兵一起干活!”
小周也想跟着,被老周一把按住:“你留下!跟苏姑娘学扎针,要是有坏人来,就扎他!”小周虽不情愿,还是乖乖点头,接过苏荣递来的银针,攥得紧紧的。
两队人刚钻进梅林,就听见身后传来“咔嚓”一声。回头看时,那半人高的泥人不知怎的裂了道缝,雾水顺着裂缝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个小小的水洼。老周“咦”了一声,刚要说话,却见水洼里的倒影动了动——不是他的影子,是个模糊的白衣人影,手里似乎还拿着拂尘。
“爹,你看!”小周在院门口大喊,“水里有仙女!”
苏荣赶紧跑过去,看到水洼里的倒影,瞳孔骤缩——那是清玄师姐!虽然模糊,可那身素色道袍和拂尘,绝不会错!她刚要细看,一阵风吹过,泥人彻底碎了,水洼也被尘土填平,什么都没了。
“是师姐!”苏荣的声音带着颤,“她一定在梅林里!”
李青心里一热,道袍后背的白梅胎记烫得厉害。师姐的灵识果然还在,她在用这种方式指引他们!他握紧拳头:“走!快去找孩子!”
梅林深处比外面暗得多,月光被层层叠叠的花瓣挡住,只能漏下零星的光点。地上积着厚厚的落梅,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棉花上。黄大仙跑在最前面,时不时停下嗅嗅,尾巴竖得笔直。
“这边!”黄大仙突然往左边的岔路拐,“有娃的哭声!很轻,被东西捂住了!”
众人跟着他钻进一片更密的梅林,只见前面有座破败的山神庙,庙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点微光。老周扛着木棍上前,猛地一脚踹开庙门:“妖人出来!”
庙里空无一人,只有墙角堆着几个麻袋,麻袋里隐隐有动静。李青冲过去解开麻袋,里面果然是几个孩子,被布堵住嘴,吓得瑟瑟发抖。最大的那个女孩,穿着件锦缎袄子,眉眼竟和梅文轩有几分像。
“是若雪小姐!”跟来的梅家仆人大惊,“大小姐,您没事吧?”
女孩被松开嘴,哇地一声哭出来:“我怕……那个戴面具的叔叔抓了我,还说要把我做成皮影……”
皮影两个字让李青心头一紧。他检查了其他孩子,发现他们后颈都有个小红点,和干河村村民的一样,只是颜色更深些。苏荣留下的药粉还有剩,他赶紧拿出来给孩子们敷上。
“妖人没走远。”云逍的声音从庙外传来,“地上有新鲜的脚印,往山上去了。”
众人跟着脚印往山上走,越往上走,雾气越浓,甜香里的血腥味也越重。黄大仙突然停下脚步,毛发倒竖:“俺闻见尸气了!很重!”
转过一道山梁,眼前豁然开朗——这里有片空地,地上挖着个大坑,坑边摆着十几个皮影,每个皮影的脸都和被抓的孩子一模一样。坑中央立着个木桩,上面绑着个孩子,正是之前在土地庙被救下又不知何时被抓走的小石头!
黑袍先生就站在坑边,手里举着桃木剑,正准备往小石头心口刺去。他看到李青等人,非但不怕,反而笑了起来:“来得正好!就差最后一个祭品,血祭就能成了!”
“放开他!”李青大喊着冲过去,道袍上的金光逼得雾气连连后退。
黑袍先生却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黑色的铃铛,使劲一摇。“叮铃——”铃声刺耳,坑边的皮影突然活了过来,一个个跳出坑,手里拿着小小的木剑,朝着众人扑来。
“是影偶术!”李青认出这是清风的手段,“这些皮影被尸气养过,砍碎了还能复原!”
云逍一剑劈碎个皮影,果然见碎片在地上滚了滚,又拼成了原样。他眉头紧锁:“得先毁了操控它们的铃铛!”
老周扛着木棍,一棍子将个皮影扫飞:“俺来帮你!”他突然大喊一声,“雨神说啦!这些假人怕土!”说着,抓起地上的泥块就往皮影身上扔。
说来也怪,那些泥块沾到皮影,上面的尸气竟真的淡了些。李青眼睛一亮:“对!用带阳气的土!大家往地上抓土扔!”
村民们纷纷效仿,抓起地上的泥土往皮影身上扔。果然,皮影的动作慢了下来,身上的黑气越来越淡。云逍趁机冲过去,青铜剑直取黑袍先生手里的铃铛。
“找死!”黑袍先生举剑格挡,两人又打在一处。小石头趁他们打斗,使劲挣扎,竟把绳子挣松了些,从木桩上滑下来,连滚带爬地往李青这边跑。
“抓住他!”黑袍先生急得大喊,一个分神,被云逍一剑削掉了拿铃铛的手。
“啊——”黑袍先生惨叫一声,铃铛掉在地上。云逍抬脚一踩,铃铛“咔嚓”碎了。
随着铃铛碎裂,那些皮影瞬间瘫软在地,变成了普通的纸片。
黑袍先生捂着流血的手腕,怨毒地看着李青:“你们赢不了的……阴尸教的大人很快就会来……到时候整个南京都会变成炼狱……”
李青上前一步,金光凝聚在掌心:“说出清玄师姐的下落,饶你不死。”
“清玄?”黑袍先生突然怪笑起来,“她就在这梅林最深处的‘落魂崖’……不过你们见不到她了,她很快就会变成教主的容器……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突然往嘴里塞了个黑色的药丸,脸颊瞬间鼓起,眼睛翻白,竟自绝了经脉。
“不好!”云逍上前探查,已经没了气息,“是阴尸教的‘封口丸’,服下立刻毙命。”
李青看着他的尸体,眉头紧锁。落魂崖?师姐竟被关在那种地方。他回头看向被村民围住的小石头,孩子吓得还在发抖,却攥着个东西不肯放——是片干枯的梅花瓣,和清玄皮影上的一模一样。
“这是从哪儿来的?”李青蹲下身问。
小石头抽泣着说:“是……是个穿白衣服的姐姐给我的……她说……说拿着这个,就能找到她……”
李青的心猛地一跳,接过梅花瓣,指尖传来熟悉的青岚气——是师姐的气息!她果然在落魂崖,还在想办法给他们留线索!
“我们去落魂崖。”李青站起身,目光坚定,“现在就去。”
老周把碎掉的泥人残骸收起来,揣进怀里:“俺跟你去!这雨神使者,得送佛送到西!”
村民们也纷纷表示要跟着,说要亲手把被抓的孩子都救出来。月光穿过梅林,照在他们脸上,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着光,不再是之前被蛊惑的呆滞,而是带着勇气和希望。
黄大仙叼着清玄的皮影,蹭了蹭李青的手:“青哥,俺好像闻见师姐的味儿了,就在前面。”
李青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梅花瓣。师姐,等着我们,这一次,一定把你救出来。
队伍往梅林更深处走去,落梅的香气里,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岚气。李青知道,离师姐越来越近了。道袍后背的白梅胎记亮得发烫,像一颗跳动的心脏,呼应着远方某个同样在等待的灵魂。
而此时的落魂崖上,清风站在崖边,看着远处梅林里移动的光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手里的本命符已经变得漆黑,上面的白梅印记几乎要看不清了。
“快了……就快了……”清风轻声道,将本命符贴在崖边的一块巨石上。巨石上刻满了诡异的符文,被符纸一贴,瞬间亮起红光,“等李青来了,用他的心头血献祭,清玄的灵识就彻底归我了……到时候,谁还敢说我不如她?”
崖下传来隐约的水声,像是有水流在石缝里涌动。清风低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狂热的表情:“血祭成功,地脉活水就会被引来,南京就会下起‘雨’……一场染红梅林的雨……”
风吹过崖边,卷起几片落梅,像一封封迟到的信,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