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明的突然告假，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在我心中激起了不安的涟漪。是巧合，还是他察觉了风声？亦或是宫外的“程东家”那边有了什么必须他亲自处理的变故？端嫔那边传来的“查”字指令言犹在耳，而这调查对象的关联人却在此刻离宫，局势瞬间变得扑朔迷离。
我强压下心中的焦躁，告诫自己必须沉住气。皇帝和端嫔在暗中布局，我绝不能自乱阵脚。眼下我能做的，唯有更加谨慎地潜伏，同时密切关注宫中的任何风吹草动，尤其是与广储司、与李德明相关的一切。
然而，暴风雨的到来，远比我想象的更为迅猛和酷烈。
就在李德明告假后的第二日深夜。长春宫西配殿万籁俱寂，唯有秋风刮过窗棂，发出呜呜的悲鸣。连日来的精神紧绷和费心筹谋让我疲惫不堪，虽已躺在榻上，却睡意浅薄。挽月在外间守夜，呼吸均匀。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窸窣声，将我从半梦半醒中惊醒。那声音并非风声，更像是什么东西轻轻刮擦窗纸的声音！我的心脏骤然缩紧，睡意全无，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黑暗中，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耳朵竭力捕捉着周围的动静。
没有了。那声音只响了一下，便消失了。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反而更令人毛骨悚然。是错觉吗？还是……？
就在我疑神疑鬼之际，一股极其淡雅的、若有若无的异香，悄无声息地飘入鼻尖。这香味……不是殿中惯用的安神香，而是一种陌生的、带着一丝甜腻的芬芳！迷香！我脑中警铃大作！几乎是在意识到危险的同一瞬间，我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尖锐的刺痛和腥甜味瞬间刺激着神经，让几乎被那甜香熏得昏沉的头脑恢复了一丝清明！
不能睡！不能呼吸！我猛地扯过锦被捂住口鼻，同时用尽全力，将枕边小几上一只插着干梅枝的瓷瓶扫落在地！
“哐当！” 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娘娘！”外间立刻传来挽月惊恐的呼喊和急促的脚步声。
几乎在瓶子碎裂的同时，我听到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衣袂快速拂过的声音，随即远去。紧接着，殿门被猛地推开，挽月提着灯笼冲了进来，后面跟着被惊醒的春桃和秋杏。
“娘娘！您没事吧？”挽月脸色煞白地扑到榻前。
“窗……窗外有人！迷香……”我指着窗户，声音因恐惧和窒息而颤抖。春桃机警，立刻上前猛地推开窗户，夜风灌入，吹散了那诡异的甜香，窗外夜色浓重，空无一人。
“有刺客！快来人啊！”秋杏反应过来，尖声叫喊起来。寂静的长春宫瞬间被打破，远处传来侍卫杂沓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我浑身虚脱地瘫在榻上，冷汗已浸透寝衣，心脏狂跳得几乎要蹦出胸腔。不是错觉！真的有人要杀我！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是谁？是李德明背后的人察觉了？是太后？还是……其他被我触及利益的神秘势力？
侍卫很快赶到，将西配殿团团围住，仔细搜查，却只在窗棂下发现了一小块被勾破的、质地普通的黑色布条，以及窗外泥土上一个模糊的、似是女子绣花鞋留下的浅痕。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线索。那迷香也早已散尽，无迹可寻。
消息立刻惊动了六宫。贤妃、德妃连夜赶来，神色凝重。太医也被匆匆召来，为我诊脉，确认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皇帝那边也得了消息，高德忠亲自前来探视，传达皇上口谕，严令彻查，加派侍卫护卫长春宫，尤其是西配殿。
整个后半夜，长春宫灯火通明，人心惶惶。我靠在引枕上，看着眼前忙碌惊慌的人群，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后怕与清明。这次刺杀，目标明确，手法阴毒，绝非寻常宫人所能为。对方是想要我的命！而且，对方对长春宫的布局、对我的作息似乎有一定了解。若不是那阵莫名的刮擦声惊醒了我，若不是我反应及时……
天快亮时，众人才渐渐散去。贤妃临走前，握着我的手，语气沉重：“妹妹受惊了，好生歇着，此事本宫定会禀明皇上与太后，彻查到底，绝不容此等猖狂之徒逍遥法外！”她眼中有着真实的惊怒，但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我虚弱地点头谢过。我知道，这场刺杀，将彻底改变我在后宫中的处境。我从一个暗中活动的“棋子”，变成了明处的“靶子”。
次日，宫中流言四起。有说是有外贼潜入，有说是长春宫旧怨未消，更有甚者，隐隐将此事与之前苏容华中毒案联系起来，暗指后宫有股势力在清除异己。我“抱病”卧床，谢绝一切探视，心中却如明镜一般。这场刺杀，无疑与李德明、与那“松烟阁”、与柳家藏银的秘密脱不了干系！对方狗急跳墙了！
下午，我正昏昏沉沉间，高德忠再次悄然而至。这次，他屏退左右，独自进入内室，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婉仪娘娘，”他低声道，“皇上让奴才问娘娘一句话，昨夜之事，娘娘心中可有人选？”
我心中一凛，皇帝这是在直接问我！我若指认，必将掀起滔天巨浪。但若隐瞒，可能错失良机，更可能让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权衡片刻，我抬起眼，看着高德忠，声音虽弱，却清晰：“回皇上，臣妾……不知具体何人。但臣妾近日，只在核查宫务时，与广储司李郎中就文墨采买之事有过几次公务往来，除此之外，并未与人结怨。” 我将矛头隐晦地指向了李德明，以及他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
高德忠眼中精光一闪，微微颔首：“奴才明白了。皇上还有口谕：”他声音压得更低，“‘经此一劫，当知深浅。暗箭难防，朕许你，可适当‘病重’静养，暂避锋芒。然，线不可断，待风头稍过，依计行事。’”
皇帝让我“病重”静养，暂避锋芒！这是保护！同时，“线不可断，依计行事”，是命令我继续追查！他果然要将计就计，利用这次刺杀，让我由明转暗，更好地执行任务！
“臣妾……领旨。”我垂下眼睑，心中百感交集。皇帝的冷静与决断，远超我的想象。
高德忠走后，我立刻“病情加重”，呕吐、眩晕、惊悸不安，太医诊脉后，言是惊吓过度，邪风入体，需绝对静养，不宜再见外人。消息传出，宫中对我更是同情与猜测并存。
然而，就在我“重病”静养的第三日深夜，一个我万万没想到的人，竟冒着极大的风险，出现在了西配殿我的病榻前。
当时已是子时，挽月伏在榻边打盹，我因心悸浅眠。忽听得内室窗棂极轻地响了三下。我猛地惊醒，看向窗户，只见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身手矫健至极！我吓得几乎要叫出声，却见那黑影迅速来到榻前，掀开兜帽，露出了一张苍白而熟悉的脸——竟是端嫔！
“别出声，是我。”端嫔声音低哑急促，眼中布满了血丝，“长话短说，你遇刺之事，我已知晓。李德明离宫，并非探母，而是接到了警告，潜逃了！”
什么？！李德明潜逃了？！我如遭雷击！
“我们的人刚查到，‘松烟阁’程瀚，与京郊皇庄‘沐恩庄’的管事钱贵过往甚密，且有不明巨额银钱流动。本想顺藤摸瓜，但李德明一逃，线索恐断！对方比我们想象的动作更快！”端嫔语速极快，“皇上已知此事，震怒。但你此次遇刺，也让他们彻底暴露了！皇上决定，不再暗中查访，要借此机会，以‘谋害宫妃、勾结外臣’之罪，直接查抄李德明宅邸及相关商铺、皇庄！”
直接查抄！皇帝要动真格的了！从暗中调查转为明面清剿！
“那……那我……”我声音发颤。
“你继续‘病着’！”端嫔目光锐利，“你是受害者，也是人证！皇上需要你‘病愈’之后，指认李德明曾有意无意向你透露过与宫外不明人士的往来，坐实其罪！这是扳倒他们最关键的一环！但此事风险极大，你若应下，便再无退路，必将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指认李德明！成为明面上的关键人证！我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整个计划！他以我遇刺为突破口，要将整个阴谋连根拔起！而我，将是点燃最后炸药的那根引线！
“臣妾……但凭皇上吩咐！”我没有丝毫犹豫。事已至此，退缩只有死路一条！
“好！”端嫔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迅速塞给我一个小纸卷，“这是沐恩庄的简要情况及几个关键人名，你记熟，以备不时之需。我走了，万事小心！”说罢，她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窗外夜色中。
我紧紧攥着那张滚烫的纸卷，躺在榻上，心跳如鼓。风暴，终于要来了。而我，已站在了风口浪尖的最中央。九死一生，博的，就是一个公道，一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