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壁关隘楼之上,凛冽的寒风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慧明和尚泣血般的控诉,如同亿万把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沈清漪的脑海,将她连日来强行筑起的冷静与坚韧外壳,瞬间击得粉碎!
萧景锐非先帝血脉?!先帝遭人毒害?!
这消息太过骇人听闻,太过匪夷所思,足以颠覆一切认知,将本就混乱的天下局势,彻底拖入一个更加黑暗、更加血腥的深渊!若此事为真,那萧景锐的篡位就不仅仅是大逆不道,而是彻头彻尾的欺天骗地、鸠占鹊巢!他所窃取的,不仅仅是皇位,更是整个大周王朝的法统根基!而先帝之死……那场突如其来的、疑点重重的“风疾”……难道真的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沈清漪浑身冰冷,血液逆流,指尖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冰冷的城墙雉堞。她踉跄后退,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慧明和尚那悲愤的面容和嘶哑的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挽月惊呼着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寒。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挽月的声音带着哭腔。
“无……无妨……”沈清漪强行稳住心神,深吸了几口冰冷刺骨的空气,那寒意如同刀子般刮过肺叶,带来剧痛,却也让她混乱的思绪强行凝聚。她推开挽月,站直身体,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闪电,死死盯住跪伏在地、血泪纵横的慧明和尚,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慧明大师!此事关乎国本,绝非儿戏!你方才所言,可有实证?!方丈大师……还说了什么?!那天牢中之人,究竟是谁?!”
她的心脏在胸腔内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那个名字,那个她与赵擎追查多年、却始终如同雾里看花、最终被先帝强行压下的名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她不敢,她怕万一猜错,万一这只是又一个绝望中的幻觉……
慧明和尚重重以头抢地,额头瞬间一片血肉模糊,声音因极致的悲愤而扭曲:“阿弥陀佛!贫僧以佛祖起誓,若有半句虚言,愿堕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方丈大师圆寂前,拼尽最后法力,以‘他心通’秘术,将一段记忆碎片传入贫僧识海!那其中……便有二十年前,端妃娘娘宫中一名贴身宫女,亲耳听闻乌维使者与当时还是亲王的萧景锐生母密谋,言及……言及‘狸猫换太子’之计与……与谋害先帝的毒方!那宫女……后来被灭口,但其临终前,将证物与一份血书,交给了其在宫外修行的师姐……便是如今关押在天牢最底层之人——静心庵的慧净师太!”
静心庵!慧净师太!
轰——!!!
如同最后一块拼图落下,沈清漪脑海中那模糊的猜测瞬间变得清晰无比!真的是她!那个在端妃(阿尔丹生母)暴毙案中神秘失踪、疑似掌握关键证据的尼姑!赵擎当年倾尽全力追查,却始终找不到她的下落,原来……她一直被秘密关押着!乌维和萧景锐早就知道了她的存在,却一直留着她,是为了……必要时作为挟制对方的筹码?还是……另有图谋?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滔天的怒火与彻骨的寒意!二十年!这场阴谋竟然酝酿了二十年!从狸猫换太子,到毒杀先帝,再到如今的篡位自立……乌维和萧景锐(或者说他背后的势力),其心机之深沉、手段之毒辣,简直令人发指!
“血书……证物……现在何处?!”沈清漪急声追问,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方丈记忆碎片中并未明示具体藏匿之处,只言……唯有慧净师太知晓!但乌维和伪帝定然也在疯狂搜寻!师太如今身陷囹圄,危在旦夕!娘娘!必须尽快救她出来!否则……否则一切真相将永沉海底!”慧明和尚泣不成声。
救她出来?谈何容易!京城天牢,龙潭虎穴!如今被乌维和拜火教牢牢掌控,守备森严堪比皇宫大内!更何况北疆与京城远隔千里,中间隔着伪帝大军和重重关隘!如何救?!
一瞬间,无数念头在沈清漪脑中飞转,权衡,挣扎。希望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就在这时,关楼下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一名斥候浑身是血,连滚带爬地冲上关楼,嘶声禀报:“报——娘娘!紧急军情!西北方向,百里外,发现大规模军队调动!看旗号……是赫连朔的雪狼军!兵力不下三万,正朝着……朝着吐蕃控制的‘黑风隘口’方向急行军!其先锋已与吐蕃守军发生接触,似有……似有联手迹象!”
赫连朔!他终于动了!而且是朝着吐蕃方向!他想干什么?联手吐蕃,夹击北疆?!
屋漏偏逢连夜雨!京城惊天秘案尚未理清,边境狼烟又起!
沈清漪脸色铁青,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内忧外患,瞬息万变!每一步都关乎生死存亡!
“报——!”又一名信使飞驰而至,气喘吁吁,“江南八百里加急!苏定方侯爷密信!”
沈清漪一把夺过信使手中的铜管,拧开,取出密信,飞快阅览。信是苏定方亲笔,言其已大破伪帝淮水防线,歼敌数万,兵锋直指徐州,不日便可北上威胁京城。但信中亦提及,伪帝似有弃守江淮、收缩兵力固守京城及黄河防线的迹象,且京城方向……拜火教活动异常频繁,恐有巨变。苏定方恳请北疆务必坚守,牵制伪帝兵力,待其扫清外围,便可会师中原!
苏定方进展顺利,这是好消息。但伪帝收缩兵力,拜火教异常,这意味着京城守备将更加森严,救援慧净师太的难度将成倍增加!而赫连朔的异动,更是将北疆推到了风口浪尖!
三件大事,如同三座大山,同时压了下来!京城秘辛,边境危机,江南战局,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沈清漪闭上眼,脑中飞速运转,将所有的信息碎片拼凑、分析。涅盘之后,她的思维速度与大局观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片刻之后,她猛地睁开眼,眼中所有的混乱与犹豫尽数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决断与锐利的光芒!
“郭放!雷奔!”她厉声喝道。
“末将在!”一直守在楼梯口的两位大将立刻上前。
“赫连朔异动,意图不明,但绝不可让其与吐蕃联手!雷奔,着你即刻点齐一万精骑,多带旌旗鼓号,做出大军出击的姿态,陈兵黑风隘口外五十里!不必死战,以疑兵之计,虚张声势,震慑赫连朔与吐蕃,使其不敢轻举妄动!若其真敢来犯,依托关隘,节节阻击,绝不可让其踏入北疆半步!”
“末将遵命!”雷奔抱拳领命,眼中战意沸腾。
“郭老将军!”
“老臣在!”
“即刻以本宫名义,修书两封!一封密信与苏定方,告知京城天牢之事(隐去细节),请其务必加快进军速度,对京城施加最大压力,迫使伪帝分兵,制造混乱!另一封……以阿尔丹公主名义,遣密使送往落鹰涧,交予赫连朔!信中不必多言,只问一句:”云京故人可安好?雪山旧约可曾忘?‘”
以阿尔丹名义?云京故人?雪山旧约?郭放微微一怔,随即眼中精光一闪,心领神会!这是要利用赫连朔与乌维之间的矛盾,以及他对阿尔丹特殊身份的忌惮(或图谋),行离间缓兵之计!
“老臣明白!即刻去办!”
“秦风!”
“末将在!”担架上的秦风挣扎着应道。
“着你统筹关内防务,加固城防,清查内奸,稳定军心!尤其是粮草军械,优先保障雷奔所部与伤兵营!”
“末将万死不辞!”
一条条指令清晰果断,如同行云流水,瞬间将纷乱的局势梳理出脉络,分派下去。众将领命,匆匆而去,关楼之上,转眼只剩下沈清漪、挽月以及跪在地上的慧明和尚。
沈清漪目光落在慧明身上,沉声道:“大师,你伤势沉重,先行下去疗伤。你所言之事,关乎重大,本宫自有决断。挽月,带大师去胡军医处,用最好的药!”
“娘娘!贫僧伤势无碍!求娘娘……”慧明还想再恳求。
“大师!”沈清漪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真相,必要大白于天下!仇,必报!但此事需从长计议,莽撞行事,只会害了慧净师太性命!你且安心养伤,待时机成熟,本宫还需倚重大师之力!”
慧明看着沈清漪那坚定而深邃的目光,终于重重点头,在挽月的搀扶下,踉跄下关。
众人散去,关楼之上,只剩下沈清漪独自一人。寒风卷起她玄色的衣袂,猎猎作响。她缓缓走到女墙边,眺望着南方那片被阴云笼罩的、遥远的中原大地,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座龙潭虎穴般的京城,落在了那阴森恐怖的天牢最底层。
救,必须救!不仅要救出慧净师太,拿到证物,更要借此机会,彻底揭开伪帝的面具,唤醒天下人心!但如何救?派大军强攻?无异以卵击石。派高手潜入?京城如今戒备森严,高手如云,成功率渺茫。
除非……里应外合!除非……有内线!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逐渐在她脑海中成型。风险极大,九死一生。但……这是唯一的机会!
她猛地转身,快步走下关楼,回到帅府书房。屏退左右,她铺开宣纸,提起一支极细的狼毫笔,蘸满墨汁,沉吟片刻,开始书写。这不是发给苏定方或任何将领的军令,而是一封……极其隐秘的、用只有极少数人才懂的密语写成的私人信件。收信人的名字,她写得极其缓慢,每一笔都重若千钧。
写完后,她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枚小巧玲珑、却雕刻着凤凰暗纹的玉印,在信纸末端,郑重地盖下了一个鲜红的印记——那是她作为太后私下联络绝对心腹死士时,才会使用的“凤隐”密印。
“影七。”她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低声唤道。
一道模糊的影子,如同从墙壁中渗透出来般,悄无声息地跪伏在她面前。那是“夜枭”中最为神秘、直属于她个人的暗卫,非生死存亡关头,绝不轻易动用。
“将此信,送往京城‘醉仙楼’,交给掌柜。告诉他,‘梧桐叶落,凤凰归巢’。”沈清漪的声音冰冷而决绝。
“是!”影七双手接过密信,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沈清漪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这步棋,一旦走出,便再无回头之路。成败,在此一举。
窗外,天色渐暗,风雪又起。铁壁关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横亘在苍茫天地之间,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更加猛烈的风暴。
凤还巢,巢已筑,剑已磨。接下来的,将是石破天惊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