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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思斋内,陆判官赠与的“隐魂玉”紧贴魂体,散发着一股持续而温和的凉意,将二狗周身的气息收敛得如同滴水入海。他对着陆判官那孤寂而决绝的背影深深一揖,不再多言,转身悄然退出了这间象征着阴司最后一丝正气的书房。

沉重的乌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内外。廊道依旧寂静,冥烛石的白光映照着镇魂玉墙壁,冰冷而肃穆。二狗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必须完全依靠自己。陆判官无法提供任何明面的帮助,他就像一个被放入敌营的孤子,每一步都需要自己谋划,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首要任务,是找到一个临时的落脚点。他不能留在查察司,这里目标太大,恐怕连一只陌生的魂影长时间停留都会引起监视者的警觉。他需要一个不起眼的、鱼龙混杂的地方,既能隐匿行踪,又方便打探消息。

他凭借着进来时的记忆,沿着原路返回。守卫似乎已经得到了指示,对他这位去而复返的“访客”并未阻拦,只是在他经过时,目光复杂地扫过他腰间那枚看似普通的隐魂玉。

再次踏出那扇青铜大门,外界污浊而喧嚣的气息扑面而来。二狗立刻感觉到,至少有七八道隐蔽的意念在他出现的瞬间就锁定了他,如同附骨之疽,远比之前更加紧密、更具侵略性。显然,他进入查察司的行为,已经彻底引起了黑煞宗耳目的高度警惕。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维持着隐魂玉伪装下的那种普通、甚至略带茫然的鬼魂状态。他没有立刻远离,反而像是完成了某种差事(或许在监视者看来是向陆判官汇报了什么),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松懈,混入街上的魂流,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他需要摆脱,或者至少混淆这些盯梢的视线。

酆都城内,除了那些宏伟的官方建筑和主要干道,更多的是错综复杂、阴暗潮湿的巷道与相对“平民化”的区域。二狗专挑那些魂影密集、气息混杂的小巷钻。他时而在一个售卖劣质“凝魂香”(一种能微弱稳固魂体的线香,对二狗毫无用处)的摊位前驻足,拿起货物装模作样地查看;时而又挤进一群围观看“阴傀戏”(用特殊法术操控魂体碎片表演的戏剧,内容多是阳间恩怨情仇,引得众鬼唏嘘)的亡魂中,驻足片刻。

他的行动轨迹毫无规律,时而向东,时而向北,在复杂的巷道网络里不断穿梭。那些盯梢的意念虽然紧紧跟随,但在如此复杂的环境和密集的魂流中,也不得不分散注意力,偶尔还会被其他魂体或事件干扰。

利用一个巷口两个小贩因为争夺摊位突然爆发争吵、引得众鬼围观的机会,二狗身形如同鬼魅般一闪,迅速拐入一条极其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的、散发着霉烂气味的死胡同。在胡同尽头,他毫不犹豫地发动了辰星四耀对魂体精确掌控的能力,整个魂体如同没有骨头般,紧贴着湿滑的墙壁,如同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向上“飘”去,最终隐匿在屋檐下一片浓重的阴影之中,连呼吸(魂力波动)都几乎停止。

几道焦急而愤怒的意念迅速扫过这条死胡同,又延伸向其他岔路,来回搜寻数次,最终带着不甘渐渐远去。

二狗在阴影中又等待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确认再无异状,才如同一片落叶般,轻飘飘地落下。他不敢停留,立刻朝着与查察司相反的方向,快速远离。

摆脱了最紧迫的盯梢,二狗开始仔细物色合适的落脚点。他需要的是一个足够混乱、管理松散、不容易被逐一排查的地方。

在穿过一片被称为“鬼跳涧”的、由无数悬空骨桥连接的破败街区后,他在一条流淌着浑浊黄泉支流(河水腥臭,泛着油腻泡沫)的岸边,找到了一家看起来符合要求的客栈。

客栈名为“往生栈”,名字起得颇具讽刺意味。它并非规整的建筑,而是由十几艘大小不一、破烂不堪的旧式冥船相互捆绑、拼接而成,歪歪扭扭地靠在岸边,随着浑浊的河水微微起伏。船体上覆盖着厚厚的、如同疮痂般的黑色油污和不明附着物,船帆早已腐烂,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桅杆,上面挂着几盏闪烁着惨绿色光芒的气死风灯。

栈桥吱呀作响,通往最大的一艘主船,那便是客栈的“大堂”。还未靠近,就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喧嚣——有划拳行令的嘶吼,有酩酊大醉的哭嚎,有低声窃语的交易,还有店小二尖利的吆喝声。各种驳杂的魂力、怨气、欲望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浊流。

就是这里了!二狗心中一定。这种地方,三教九流汇聚,每日来往魂体无数,正是藏身的绝佳所在。

他踏上吱呀作响的栈桥,走入那喧闹的主船大堂。内部空间比想象中要大,但极其昏暗、压抑。桌椅歪斜,地面黏腻,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魂酒、腐烂食物以及魂体本身散发的各种异味。形形色色的“客人”挤满了大堂:有形貌狰狞、煞气逼人的鬼修;有贼眉鼠眼、四处张望的掮客;有衣着暴露、眼神空洞、依靠吸取其他魂体微弱阳气(或阴气)为生的艳鬼;更多的是那些魂光黯淡、神情麻木、似乎只是在此暂歇的普通亡魂。

一个脸色惨白、眼窝深陷、穿着油污围裙的店小二(或许生前就是干这行的)灵活地穿梭在桌椅间,看到二狗进来,立刻挤出一副职业化的假笑迎了上来:“这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本店有上好的‘阴泉酿’,还有安静的单间,保管您满意!”

二狗模仿着那些麻木亡魂的语气,沙哑地说道:“住店。要最便宜的。”

店小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但笑容不变:“好嘞!甲板下层,‘黄字号’通铺,一晚三枚下品魂钱,或者等值的阴气团、残破魂晶都行!”

二狗从之前“游荡”时,顺手从几个不开眼的弱小游魂那里“收集”来的零碎中,摸出三枚边缘破损、光泽暗淡的魂钱递了过去。这是阴间最低等的货币,由最稀薄的魂力凝结而成。

店小二接过钱,随意掂量了一下,便塞进怀里,扔给二狗一个刻着号码的、冰冷的骨牌:“甲板下,左转最里面。提醒客官一句,通铺不太平,财物和魂力,自己看紧点。”

二狗接过骨牌,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径直向着店小二指示的方向走去。

所谓的“黄字号”通铺,实际上就是主船甲板下方一个阴暗、潮湿、空气污浊不堪的大统舱。里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数十张简陋的、由腐烂木板和稻草铺就的“床铺”,大部分都已经有魂影占据。它们或躺或坐,大多沉默,少数在低声呻吟或呓语。角落里,甚至能看到几具即将彻底消散、魂体已经透明得如同薄雾的亡魂。

二狗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角落铺位,毫不在意地坐了下来。他需要的就是这种无人关注的环境。他闭上眼,魂识却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扩散开来,捕捉着统舱内那些亡魂断断续续的意念交流,希望能从中听到一些关于转轮司,或者黑煞宗的零碎信息。

然而,这里的亡魂层次太低,谈论的多是生前的遗憾、对轮回的恐惧,或者一些鸡毛蒜皮的阴间琐事,并无有价值的情报。

看来,想要打探消息,还得去更“热闹”的地方。

二狗休息了片刻,待魂力完全恢复平稳后,便起身离开了令人窒息的通铺,重新回到了上方喧闹的大堂。

他没有停留,而是径直走向大堂一侧,那处最为喧嚣、酒气与各种负面情绪最为浓烈的区域——往生栈附设的酒馆。

与大堂其他区域相比,这里更加混乱。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摇曳的绿色鬼火灯。粗木制成的酒桌上,摆放着各种粗糙的陶碗,里面盛着颜色诡异、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酒水”。魂客们三五成群,高声谈笑,或者借酒浇愁,更有甚者,因为一言不合,便直接动手厮打起来,魂力碰撞,引来一片叫好或咒骂。

二狗在一个靠近角落、相对隐蔽的位置坐下,点了一碗最便宜的、名为“忘忧汤”的浑浊液体(他自然不会喝,只是做个样子)。他收敛所有气息,如同一个沉默的旁观者,耳朵和魂识却如同最敏锐的雷达,全力捕捉着酒馆中流动的每一丝信息。

起初,传入耳中的依旧是各种嘈杂无用的噪音。但渐渐地,他开始筛选出一些可能蕴含价值的信息碎片:

“…妈的,转轮司那帮孙子,最近查得越来越严了,老子好不容易弄到的那点‘纯净魂晶’,差点被扣下!”

“嘘!小声点!你想被盯上吗?听说他们最近在查一批‘异常’的往生文书…”

“异常?呵呵,还不是他们自己搞的鬼!谁不知道,现在想投个好胎,不走转轮司的门路,根本不可能!”

“门路?那得是这个!”一个醉醺醺的鬼修搓了搓手指,意指需要大量的“供奉”,“而且,还得有‘黑爷’们点头才行!”

“黑爷?哼,他们胃口越来越大…前几天,‘剥皮亭’那边,又有个不懂规矩的,被打入‘碎魂渊’了…”

“碎魂渊…啧啧,那地方,进去了可就真是什么都不剩了…”

转轮司、异常文书、黑爷(黑煞宗)、剥皮亭、碎魂渊……一个个关键词被二狗敏锐地捕捉、串联。虽然依旧零碎,但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接近某个核心的网络。

就在这时,酒馆门口一阵骚动。几名身着统一黑色劲装、胸口绣着一个狰狞鬼头图案、气息阴冷彪悍的汉子,簇拥着一个面色倨傲、眼神锐利的青年走了进来。他们所过之处,喧闹的酒馆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魂客都下意识地低下头,或者移开视线,不敢与他们对视。

是黑煞宗的人!而且看起来地位不低!

二狗心中一动,将头埋得更低,魂力收敛到极致,如同化作了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那青年目光如电,扫过酒馆,最终,落在了二狗旁边不远处,一个独自喝闷酒、身形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鬼修身上。

青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带着手下,径直走了过去。

“刀疤刘,” 青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让你打听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离判官府,匿行踪,摆脱盯梢险象生。

往生栈中暂落脚,鱼龙混杂好藏身。

通铺污浊无人问,酒馆喧嚣消息灵。

捕捉碎片串线索,转轮黑煞关联深。

煞宗头目突现身,酒馆气氛骤凝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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