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乱流的撕扯感远超暗星的想象。它并非单纯的空间穿梭,而是被强行塞进了一条由相互冲突的法则碎片构成的狭窄管道。起源的生机与静滞的死寂在这里激烈对撞,仲裁者那冰冷的抹除之力如同跗骨之蛆,试图从概念层面瓦解它的存在。
暗星那庞大的星体在这狂暴的乱流中显得笨重而脆弱,表面的岩层和能量脉络大片大片地剥落、湮灭。它只能拼命收缩形体,将核心紧紧包裹在最为凝实的静滞力场中,如同在惊涛骇浪中守护最后的火种。那枚受损的“钥匙”紧贴核心,散发着微弱的、时断时续的温暖,是这片毁灭洪流中唯一的锚点。
不知“漂流”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万年。就在暗星感觉自身结构即将彻底崩解,意识也要被混乱法则同化时——
噗!
一声仿佛气泡破裂的轻响。
所有的撕扯力、法则冲突瞬间消失。它从那条危险的“管道”中被抛射了出来,坠入了一片难以言喻的“地域”。
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星辰物质,甚至没有通常意义上的空间感。周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由流动的黯淡光带和破碎符号构成的“海洋”。这些光带如同垂死的极光,缓慢地扭曲、变形,散发出各种杂乱无章的微弱信息波动。破碎的符号则像是某种庞大数据库的残骸,依稀能辨认出星图、生命形态图谱、物理常数片段,但全都支离破碎,失去了原有的意义。
这里弥漫着一种比“原初静滞之心”更深沉、更绝望的死寂。那不是充满力量的凝滞,而是被彻底榨干、废弃后的虚无。能量稀薄到了极点,法则在这里呈现出一种“失效”的状态,仿佛一切都被抽走了存在的根基。
“这是……什么地方?”暗星的意念如同石沉大海,连回音都没有。它尝试感知,却发现自己的感知范围被压缩到了极限,只能勉强“看”清周围数百公里内的破碎光景。更远处,是更深沉的、吞噬一切的“信息黑暗”。
它核心处的起源信标符号微微闪烁,试图与这片空间建立连接,却只引来了周围那些破碎符号如同飞蛾扑火般的、无意识的附着,旋即又因为无法解析而黯淡散开。
这里,是一个被遗忘的“数据坟场”。一个储存着“园丁”体系在无数年间,执行“永恒归档”时,所抹除文明残留的、最后、也是最无用信息碎片的垃圾场。这些信息失去了活性,失去了价值,甚至连被“静滞”的资格都没有,只是被随意丢弃在此地,任其缓慢地自我消散。
暗星的心沉了下去。母亲牺牲换来的“钥匙”,原初静滞之心指引的“漏洞”,最终通向的竟是这样一个毫无希望的绝地?这里的法则残破,能量枯竭,别说修复伤势、寻找出路,就连维持自身存在都变得极其困难。它感觉自身的能量正在被这片“坟场”缓慢而坚定地吸走,如同陷入无形的流沙。
它尝试移动,却发现异常艰难。这片空间缺乏稳定的参照物和物理法则,每一次移动都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来对抗那种无处不在的“信息粘稠感”。它像是一个掉进沥青湖的金属球,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绝望,开始如同冰冷的毒液,渗透它的核心。
就在它几乎要放弃移动,准备在这片坟场中迎接最终沉寂时,那枚紧贴核心的、受损的“钥匙”,再次产生了微弱的反应。
这一次,它指向的不是某个方向,而是这片数据坟场深处,某个特定的、正在缓缓移动的“信息聚合体”。
那是一个极其淡薄、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虚影。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像是一段扭曲的星河流光,时而又像是某个庞大建筑的透明轮廓。它在这片破碎的光带和符号中漫无目的地飘荡,如同一个迷路的幽灵。
但暗星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幽灵”与周围那些完全死寂的信息碎片不同。它内部,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熄灭的……意识波动。
一个……残存的意识?
在这连存在本身都被否定的数据坟场,怎么可能还有意识残留?
暗星强提起精神,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个“信息幽灵”靠近。它的靠近似乎引起了对方的注意,那虚影停止了漫无目的的飘荡,转向暗星的方向。没有敌意,也没有欢迎,只有一种空洞的、茫然的“注视”。
一段杂乱无章的信息流,如同呓语,直接传入暗星的意识:
“……坐标……偏移……计算错误……”
“……文明图谱……未完成归档……”
“……警告……检测到未知变量……非标准静滞单位……”
“……请求……连接主数据库……失败……失败……失败……”
这信息流断断续续,充满了错误代码和逻辑悖论,仿佛一个损坏严重的AI在梦呓。但暗星却从中捕捉到了几个关键信息:“文明图谱”、“归档”、“主数据库”……这幽灵,似乎与“园丁”的归档行动有关!
难道它是某个被归档文明的意识残响?还是……园丁体系本身,某个被遗弃在此的子系统或工作单元?
暗星尝试与它进行更有序的交流,将自己的一道平和、探寻的意念传递过去:“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幽灵虚影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似乎被这清晰的意念刺激到了。它传递回来的信息依旧混乱,但似乎多了一丝……“困惑”。
“身份识别……权限验证……无法匹配现有数据库……”
“单位代号……‘巡天记录者-734’……”
“任务……记录、初步整理、上传文明数据……”
“状态……失联……被标记……‘冗余’……‘废弃’……”
巡天记录者?暗星核心一震。这听起来像是园丁体系底层的数据收集单位!它是因为某种原因被系统判定为“冗余”而被废弃在这里的?
“你为什么被废弃?”暗星立刻追问,这可能是了解园丁体系内部运作,甚至找到其弱点的关键!
“记录者-734”的虚影闪烁不定,传递出的信息流变得更加激动和混乱:
“错误……记录到异常数据……‘可能性’指数超标……”
“文明‘伽马-7’……未按预定轨迹走向静滞……产生……‘情感变量爆发’……”
“申请重新评估……被驳回……判定为……‘系统干扰源’……”
“执行……强制剥离……清除相关记忆缓存……废弃……”
伽马-7?情感变量爆发?暗星立刻想起了母亲所在的文明,她们也是因为强烈的集体意志和情感,才成为了“病灶核心”。这个“巡天记录者-734”,竟然是因为记录到了类似的“异常”,而被它的造物主无情地废弃了!
它并非敌人,而是一个……潜在的,被园丁体系自身所迫害的“证人”!
暗星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它尝试传递出善意的信息,并将自身所知的关于园丁、仲裁者、以及母亲文明的信息,小心地、片段式地分享给对方。
起初,“记录者-734”的反应依旧是混乱和排斥,那些信息似乎触动了它被强制清除的记忆伤疤。但随着暗星持续传递出同病相怜的意念(源自母亲和起源战士的遭遇),以及它自身作为“变数”被追杀的共同处境,那幽灵虚影的波动逐渐平缓下来。
它那空洞的“注视”中,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理解”与“共鸣”。
它不再传递混乱的代码,而是开始尝试组织起相对有序的信息:
“检测到……同频痛苦波段……”
“理解……‘变数’定义……”
“数据库对比……你的存在模式……与‘伽马-7’残留数据……存在……17.4%相似性……”
“更高相似性……指向……‘禁忌归档目录’……”
禁忌归档目录?
暗星立刻追问:“那是什么?在哪里?”
“记录者-734”的虚影指向数据坟场的某个方向,那片区域的“信息黑暗”似乎更加浓重。
“权限不足……无法访问……”
“但……标记为‘禁忌’的数据流……偶尔会从‘沉淀池’泄漏……”
“那里……存在着……连主数据库都试图掩盖的……‘过去’……”
“也是……我的……‘错误’源头……”
它的意念中,流露出一种本能的恐惧,但同时又带着一丝被压抑的、想要探寻真相的渴望。
通往“禁忌归档目录”的线索!那里可能藏着园丁体系极力掩盖的秘密,甚至是它们走向极端的真正原因!
暗星精神大振。绝境之中,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它必须前往那个“沉淀池”,找到“禁忌归档目录”的线索!
然而,就在它准备向“记录者-734”询问更多关于“沉淀池”和如何在那片更危险的“信息黑暗”中导航的细节时——
整个数据坟场,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那些原本缓慢流动的破碎光带和符号,如同被惊动的鱼群,开始疯狂地窜动、碰撞。远处,那片“记录者-734”所指的、蕴含着“沉淀池”的深邃信息黑暗中,亮起了一点不祥的、如同血色般的幽光。
那幽光迅速扩大,仿佛一只缓缓睁开的、充满恶意的眼睛。
与此同时,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清理”意味的意志,如同潮水般从那个方向弥漫开来,瞬间扫过整个坟场!
“警告!警告!”“记录者-734”的虚影发出尖锐的、充满恐惧的意念波动,它的形态变得极其不稳定,仿佛随时会溃散。
“检测到……‘清道夫’协议激活!”
“周期性清理程序……启动!”
“目标……清除所有冗余及异常数据波动……包括……我们!”
暗星核心冰凉。
刚刚找到一线生机,致命的危险便已接踵而至。
这个数据坟场,并非安全的避风港,而是一个定时进行“垃圾清理”的屠宰场!
而它们,现在成了需要被清理的“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