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诡异的白色火焰渐渐熄灭,只余下焦黑的冲车残骸和一片狼藉的尸首。北戎的攻势如潮水般退去,丢下了数百具尸体,其中不少是被那粘稠烈焰活活烧死,形状凄惨可怖。龙城南门暂时守住了,但城头守军脸上并无多少喜悦,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对那未知火攻的惊惧。空气中混杂着硝石、血腥和皮肉焦糊的恶心气味,久久不散。
沈锦凰下令清理战场,救治伤员,加固破损城防,一系列指令有条不紊。她本人则回到了临时帅府,面色沉静如水,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守城战不过寻常操演。但卢湛跟在她身后,能感受到那股隐而不发的冷冽杀机。
“孙槐还在控制中?”沈锦凰坐下,端起一杯早已冰凉的茶水。
“是,单独关押,由我们的人寸步不离。”卢湛回道,“他起初还叫嚷冤枉,声称要见赵将军申辩,后来便沉默不语。”
“他在等。”沈锦凰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等他的同伙沉不住气,等外面可能接应他的人有所动作。”
夜幕再次降临,龙城内外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白日的厮杀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伤兵营隐隐传来的呻吟,以及巡夜队伍更显沉重的脚步声。帅府内外,猊卫的暗哨比平日多了数倍,如同隐藏在阴影中的猎豹,警惕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二更时分,一道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接近关押孙槐的那处偏僻营房。此人显然对军中哨卡换防规律极为熟悉,身形敏捷地避开了几队明哨。就在他即将靠近营房窗口,准备有所动作时,四周火把骤然亮起!
数名猊卫如同鬼魅般现身,将其团团围住。那人反应极快,袖中滑出匕首,便要反抗,却被卢湛亲自出手,一脚踢在手腕,匕首脱手,随即被数把钢刀架住了脖颈。
火光照亮了他的脸——是赵霆麾下的一名亲兵队正,名叫胡三。
“胡队正,深夜来此,意欲何为?”卢湛声音冰冷。
胡三面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我……我只是例行巡查……”
“巡查到单独关押犯官的营房窗外?”卢湛冷笑,从他怀中搜出一个油纸小包,里面是些许白色粉末,“这是什么?莫非是想帮孙参军治病?”
与此同时,帅府之内,沈锦凰面前站着脸色极其难看的赵霆。
“大总管,末将驭下不严,竟出此等败类!末将……末将愿领责罚!”赵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又惊又怒。胡三是他跟了多年的老兵,竟被查出是内奸同党,这让他既感背叛,又惶恐不已。
沈锦凰看着他,目光深邃:“赵将军,本帅若疑你,此刻你便不会跪在这里,而是在囚笼之中。起来说话。”
赵霆感激又羞愧地起身。
“胡三只是小卒,孙槐也未必是头目。”沈锦凰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本帅要的,是藏在更深处的,那条能接触到核心军报,能影响粮草调配,甚至可能身居不低职位的大鱼。否则,今日他能泄露南门防务,明日就能出卖我军主力动向。”
被抓获的胡三,在猊卫的专业审讯下,并未支撑太久。他并非死士,对孙槐也并非绝对忠诚,很快便交代了。他是受孙槐指使,前来灭口。那包白色粉末是剧毒,见血封喉。而他同时交代,孙槐与督运粮草的王浚关系密切,两人曾多次私下饮酒,且孙槐似乎对都督府长史,掌管文书机要的司马陈大人,格外恭敬。
“司马陈……”沈锦凰沉吟。北境都督府长史司马陈,名为陈观,是北境文官体系中的重要人物,地位仅在都督之下,有权接触到几乎所有往来军报文书。若他是内奸,很多事情便能解释得通了!
“立刻秘密控制王浚、周焕,以及……监视司马陈府邸,不得打草惊蛇!”沈锦凰果断下令。网,该收了。
就在这时,城外远方,北戎大营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沉闷却与火炮轰鸣截然不同的巨响!那声音连绵一片,仿佛地底闷雷,其间还夹杂着隐约的喊杀声和兵器碰撞声!
卢湛侧耳倾听片刻,眼中精光一闪:“大总管,是摧锋营动手了!”
沈锦凰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声音传来的黑暗天际。她派出的死士营,选择了在这个内奸暴露、敌人或许也因此有所松懈的夜晚,对北戎的火炮阵地,发动了决死的突袭!
帅府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沈锦凰沉静而坚定的侧脸。城内,针对内奸网络的收网行动正在悄无声息却又雷霆万钧地进行;城外,忠勇的死士正用生命和鲜血去搏那一线摧毁敌军利器的可能。
内忧外患,在这龙城的深夜,被推向了顶峰。
赵霆站在她身后,看着这位年轻女帅挺拔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有愧疚,有震撼,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信服。她不仅带来了守城的希望,更以雷霆手段,开始肃清这沉积已久的污秽。
“赵将军,”沈锦凰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内奸揪出之后,龙城防务需彻底重整,军中风气,亦需大力整顿。此事,交由你全权负责,可能做到?”
赵霆精神一振,抱拳躬身,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末将领命!必不负大总管重托,还龙城一个朗朗乾坤!”
沈锦凰微微颔首,目光依旧紧盯着城外那片传来厮杀声的黑暗。她知道,无论城内的锄奸行动结果如何,无论城外的突袭是成是败,龙城的这个夜晚,都注定将被鲜血与烈火铭记。而她,正站在这场风暴的最中心,亲手拨动着命运的齿轮。黎明将至,但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为浓重,也最为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