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天。龙城南门悄然开启一道仅容数人并行的缝隙,吊桥被无声放下。沈锦凰一身紧束的黑色夜行衣,外罩玄色斗篷,青丝高束,脸上涂抹了烟灰,唯有那双眸子在暗夜中亮得惊人,如同雪原上独行的母狼。她身后,是五百名同样装束、眼神决然的死士,皆是从残军中遴选出的最悍勇、最不惜命之辈,甲胄尽去,只携短刃、弓弩、火折以及特制的“震天雷”。
没有战前动员,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临行前沈锦凰扫过众人的、冰冷如铁的一瞥,和一句压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命令:“依计行事,动静要大,一击即走,各自保重。”
五百人如同融入夜色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滑过吊桥,消失在龙城与北戎大营之间的那片死亡地带。寒风卷地,吹散些许足迹,也送来了远处敌营隐约的篝火与巡逻兵单调的脚步声。
新月滩北戎大营,连绵十数里,虽因白日分兵和龙城援军消息的冲击而加强了戒备,但固有的傲慢与连日攻城的疲惫,依旧让许多岗哨显得有些松懈。尤其是位于大营侧后方的兀术所部营地,与秃发乌孤主营之间隔着一条小小的冰河,彼此泾渭分明,防备似乎更显疏懒。
沈锦凰将五百人分为三队。一队由卢湛带领,负责清除沿途暗哨,开辟安全通道;一队由赵霆带领,携带大部分火种与“震天雷”,潜伏至兀术部营寨外围,伺机制造混乱;她自己则亲率最精锐的百人,如同一柄淬毒的匕首,直插秃发乌孤中军大帐所在的核心区域!
行动异常顺利。卢湛带领的猊卫如同暗夜中的鬼魅,专业而高效地清理掉了数处外围哨卡。北戎人显然没有料到,已是苟延残喘的龙城,竟敢主动出击,而且是如此精准地直扑心脏。
沈锦凰率队利用地形和帐篷的阴影,快速向中军渗透。她能清晰地听到营帐内北戎士兵熟睡的鼾声,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马奶酒和羊肉的腥膻气。越是深入,戒备越严,不时有巡逻队走过。每一次,他们都不得不紧贴地面或隐匿于物资堆后,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呼吸压至最低。
就在距离那杆显眼的黑狼大纛仅剩不到两百步,已能看清大帐外守卫森严的亲兵轮廓时,意外发生了!
一支北戎的夜间巡哨小队,似乎是为了避风,偏离了固定路线,径直朝着沈锦凰等人藏身的阴影处走来!眼看就要撞上!
千钧一发之际,沈锦凰身后一名死士猛地窜出,如同扑食的猎豹,用匕首精准地割开了为首小队长的喉咙!但另一名北戎兵在倒地前,还是发出了半声短促的惊呼!
“敌袭——!”附近的哨塔上,立刻传来了尖锐的警哨声!
整个北戎大营,如同被投入石子的睡潭,瞬间沸腾起来!
“被发现了!执行乙案!”沈锦凰当机立断,声音冷冽。原本的隐秘突袭,瞬间转为强袭制造混乱!
她猛地站起身,摘下背上强弓,搭上三支火箭,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三支火箭带着凄厉的呼啸,划过夜空,精准地射向了秃发乌孤大帐前的帅旗旗杆和两侧的牛皮帐篷!
“轰!”浸染了火油的帐篷瞬间被点燃,火舌腾空而起!
“杀!”百名死士不再隐藏,如同出闸的猛虎,向着中军方向奋力投出携带的“震天雷”!剧烈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火光闪烁,铁钉碎瓷横飞,顿时将试图集结的北戎亲兵炸得人仰马翻!
与此同时,赵霆那边也动手了!兀术部营地外围,多处粮草垛、马厩同时起火,爆炸声此起彼伏,更有死士用生硬的戎语高声大喊:“秃发乌孤卖我们!周人杀来了!快跑啊!”
混乱,如同瘟疫般,以惊人的速度在北戎大营中蔓延!
秃发乌孤被亲兵从睡梦中摇醒,冲出大帐,看到的就是一片火海、爆炸和四处乱窜、建制全无的士兵!尤其是听到那些挑拨离间的喊声,更是气得他暴跳如雷,挥刀砍翻两个从面前跑过的溃兵,怒吼道:“稳住!都给本王稳住!是龙城的小股敌军!杀了他们!”
然而,混乱已成,命令难以迅速传达。更让他怒火中烧的是,隔着冰河,兀术的营地虽然也被惊动,火把通明,人马调动,却只是牢牢守住了自己的营盘,并未派出一兵一卒过来支援!那隔岸观火的姿态,在冲天的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沈锦凰在卢湛和死士的拼死护卫下,且战且退。她如同暗夜中的舞者,剑光每一次闪烁,都必有一名追兵倒下。她的目标已经达到——混乱已生,矛盾已激!
“撤!”看到预定信号升起,沈锦凰毫不恋战,立刻下令撤退。百名死士化作数股,向着不同方向突围,将追兵引散。
沈锦凰在卢湛等人的掩护下,冲破了一小队北戎骑兵的拦截,隐入了营地外围的黑暗之中。回头望去,整个北戎大营已乱成一锅粥,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喊杀声、爆炸声、怒骂声、哭嚎声交织在一起。
她喘息着,靠在一棵枯树后,左臂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渗出,染红了黑衣。但她的嘴角,却勾起了一丝冰冷而满意的弧度。
孤星闯入万军之中,虽未能斩将夺旗,却已成功地将猜忌与混乱的种子,深深埋入了北戎的心脏。
“走,回城!”她低喝一声,带着剩余的数十人,向着龙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身后,是北戎大营冲天的火光与无尽的混乱。前方,龙城在望,而更远处,援军的烽火,似乎已隐约可见。这一夜,她以身为饵,赌赢了第一局。但沈锦凰知道,被彻底激怒的秃发乌孤,天亮的报复,必将如同雷霆万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