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的夏日,来得干脆利落,炽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这座饱经风霜的边城之上,将城墙的青砖晒得滚烫,也催生了田间地头一片欣欣向荣的绿意。北庭都护府的政令,如同这夏日的阳光,强势而有效地渗透到北境的每一个角落。盐铁新政的推行,虽初期遭遇了些许因利益重新分配而产生的暗流与抵触,但在沈锦凰毫不妥协的铁腕与日益充盈的府库支持下,终究是势如破竹地铺陈开来。
黑山铁场炉火日夜不熄,新铸的兵刃甲胄源源不断送入军营,打造的农具铁器也以官定价格发往各州郡,以往被豪强把持、价格高昂的铁器终于进入了寻常百姓家。盐铁转运司的设立,如同在北境经济的血脉中注入了强心剂,官盐价格稳定,私盐贩子几乎绝迹,而由此产生的巨额利润,则被沈锦凰毫不吝啬地投入到军备、水利、道路修缮与边境屯田之中。一种前所未有的、由都护府主导的、高效而集中的经济模式,正在逐步取代以往盘根错节、效率低下的旧有格局。
然而,任何触及根本的改革,都不可能一帆风顺。新政固然惠及了底层军民的绝大多数,却也无可避免地触动了某些固有的阶层和习惯。
这一日,来自朔方郡的一份急报,便揭示了这水面下的波澜。郡守禀报,郡内几家原本依靠贩卖私盐、把持地方铁器生意而富甲一方的乡绅,因新政断了财路,虽不敢明面反抗,却暗中串联,鼓动部分不明真相的农户,以“新政严苛”、“与民争利”为由,联名上书郡府,请求“体恤民情,放宽盐铁之禁”。更有甚者,散布流言,称都护府此举是为了敛财自肥,以备不臣之心。
几乎同时,卢湛也带来了边境军报。斥候发现,北戎秃发叱罗部下的游骑,活动范围明显扩大,频率增加,且不再仅仅是单纯的窥探,开始有意识地袭扰边境的小型屯田点和落单的巡逻队,行动狡诈,一击即走,明显是在试探北境边防的反应与韧性。
内有不甘者的暗中抵制,外有强敌的步步紧逼。沈锦凰看着案头并排放置的两份文书,眼神平静无波。她知道,这是新政推行过程中必然遇到的反弹,也是外部敌人见她内部稍有动静便迫不及待的试探。
“朔方郡那几家乡绅的底细,查清了吗?”沈锦凰问卢湛,语气听不出喜怒。
“查清了。”卢湛回道,“为首者姓冯,祖上曾出过一任知府,在朔方郡盘踞数代,与之前被处置的刘骏亦有姻亲关系。其家族主要便是依靠盐铁专卖和放印子钱起家。此次串联上书,背后确有他们的影子。而且……我们的人发现,近期有身份不明的行商与他们接触频繁。”
“北戎游骑的动向呢?”
“根据抓获的舌头交代,他们是奉秃发叱罗之命,专门骚扰我边境屯田,意在破坏春耕,制造恐慌,消耗我军兵力。其背后,似乎也有熟悉北境内部情况之人提供信息。”
内外勾结,古今皆然。沈锦凰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弧度。这些魑魅魍魉,总是不甘寂寞。
她没有立刻采取强硬手段镇压朔方郡的“民情”,而是亲自起草了一份文告,以大白话的形式,详细阐述了盐铁新政的初衷——平抑物价、惠及百姓、强军固边。并将新政以来,府库收入用于减免赋税、兴修水利、抚恤阵亡将士家属的具体款项公之于众。同时,下令都护府属官,分赴各州郡,尤其是像朔方郡这样有抵制情绪的地方,宣讲新政,解答疑惑。
“至于那几家带头闹事的乡绅,”沈锦凰对卢湛吩咐道,“不必动他们。将他们历年漏税、放贷逼死人命、与北戎走私交易的证据,慢慢放出去。让朔方郡的百姓自己看看,他们口中的‘民’,究竟代表的是谁。”
而对北戎的骚扰,沈锦凰则命令赵霆,改变以往被动防御的策略。抽调军中精锐,组成数支快速反应的马队,由熟悉地形、经验丰富的老兵带领,配备强弓劲弩,主动出击,埋伏在北戎游骑可能经过的路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同时,加强屯田点的护卫,实行军屯联防。
文告与宣讲的效果立竿见影。当普通百姓了解到新政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好处,再对比那些乡绅以往的劣迹,舆论风向迅速扭转。那几家乡绅瞬间从“为民请命”的代表,变成了人人唾弃的土豪劣绅,其联名上书的闹剧不了了之,反而使得新政更加深入人心。
边境上,主动出击的北境马队初战告捷,连续伏击了几股北戎游骑,斩获数十级,极大地打击了其嚣张气焰。秃发叱罗见骚扰战术效果不彰,反而损兵折将,不得不暂时收敛。
内外两股逆流,被沈锦凰以截然不同却同样有效的手段,或化解于无形,或迎头痛击。
夏日的黄昏,沈锦凰立于都护府了望台,俯瞰着龙城内外炊烟袅袅、一片安宁的景象。经过连番较量,盐铁新政这块最为关键的基石,终于在北境牢牢奠定。府库充盈,军备精良,民心归附。她以无可辩驳的政绩和铁腕怀柔并施的手段,向所有人证明了,北庭大都护府,并非仅仅是一个军事机构,更是一个能够有效治理、发展一方水土的强大政权。
新政砥柱,已然铸成。这根基,将支撑着她和北境,去迎接未来更为广阔也必然更加凶险的天地。她的目光越过龙城,投向更远的北方和南方,那里,还有未尽的征程与未解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