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那句“视同谋逆”,如同九天玄冰,瞬间冻结了麟德殿内所有的喧嚣与骚动。那不仅仅是一句维护,更是一道不容置疑的最终裁决,一道以摄政王无上权威划下的、染着血色的界限。满殿文武,无论心中作何想法,在此刻,都不得不在这绝对的威势面前垂下头颅,噤若寒蝉。
北戎副使拓跋弘脸上的阴冷笑容彻底僵住,他死死盯着御阶上那个看似随时会油尽灯枯,眼神却依旧能定鼎乾坤的男人,握着那兽皮卷轴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他精心准备的、意图一举摧毁大梁内部团结、至少也要拔掉沈锦凰这颗钉子的杀手锏,竟被对方以如此蛮横、如此不讲理的方式,硬生生挡了回来!他甚至无法再就此事纠缠下去,否则,便是真的“谋逆”!
耶律野更是憋得满脸通红,胸膛剧烈起伏,却也只能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压抑低吼,不敢再妄动。
这场精心策划的宫宴,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仓促、狼狈地草草收场。北戎使臣在一片冰冷的目光注视下,悻悻离去,那背影,带着浓浓的不甘与怨毒。
宴席散去,百官怀着前所未有的复杂心绪,沉默地退出麟德殿。许多人经过依旧独立殿中的沈锦凰身边时,目光已与宴前截然不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悸、审视,乃至一丝隐晦的恐惧。他们看的,不再仅仅是一个立功的臣女或新贵的县主,而是一个身负惊天秘密、却被摄政王以雷霆之势强行庇护下来的,极其特殊且危险的存在。
沈锦凰没有去看那些目光。她站在原地,仿佛脚下生了根。萧绝那句“早就知道”和“视同谋逆”,如同两道惊雷,依旧在她脑海中反复炸响,震得她心神摇曳,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虚脱般的冰凉。身世之谜被以这样一种残酷的方式当众揭开,饶是她心志再如何坚韧,此刻也难免心潮翻涌,五味杂陈。
原来……他早就知道。知道她并非真正的沈家血脉,知道她身上可能流着前朝的血……那他为何还要一次次信任她,重用她,甚至在此刻,不惜以自身权威,为她扛下这足以毁灭一切的惊涛骇浪?
一种混杂着震惊、茫然、感激,以及更深层次无措的情绪,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县主。”内侍小心翼翼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王爷……王爷让您先去偏殿歇息。”
沈锦凰猛地回过神,这才发现,萧绝已被内侍搀扶着,离开了麟德殿,那离去的背影,在灯火阑珊处,显得异常单薄而疲惫。她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追上去,脚步却如同灌了铅般沉重。
她最终没有跟去,而是依言来到了指定的偏殿。殿内烛火昏暗,寂静无声,只有她自己的呼吸清晰可闻。她挥退了所有宫人,独自一人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乱如麻。
身世……前朝血脉……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像一把钥匙,似乎打开了她记忆中某些尘封的、模糊的角落。前世一些无法解释的细节,比如皇后林氏对她那超乎寻常的忌惮与恨意,比如睿王偶尔看她时那复杂难明的眼神……此刻仿佛都有了另一种可能的解释。
可若真是如此,她重生归来,所做的一切,复仇、抗争、守护……又算什么?她究竟是谁?她守护的,又是什么?
“吱呀——”一声轻响,殿门被轻轻推开。
沈锦凰警觉回头,却见进来的是父亲,镇国公沈渊。
沈渊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与一种深沉的痛楚,他走到沈锦凰面前,目光复杂地看了她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他说的……是真的,对吗?”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拓跋弘。
沈锦凰看着父亲眼中那并非质疑,而是带着某种确认的哀伤,心中已然明了。她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父亲……您也早就知道?”
沈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沉痛的水光:“是……我知道。当年,你母亲……我是指你的生母,她抱着尚在襁褓中的你,浑身是血,倒在府门外……她只来得及说一句‘护她周全’,便……那枚随你一起的玉佩,纹饰确是前朝宫廷式样……”
他声音哽咽,说不下去。那段被他刻意尘封了近二十年的往事,此刻被血淋淋地揭开。
“所以,”沈锦凰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我真的是……”
“不!”沈渊猛地打断她,双手用力抓住她的肩膀,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无论你身上流着谁的血,你都是我沈渊的女儿!是镇国公府嫡女!这一点,从未变过!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永远是!”
他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与方才萧绝在金殿上的维护,如出一辙。
看着父亲眼中那毫无保留的、深沉的父爱,沈锦凰心中那巨大的空洞与冰冷,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她眼中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父亲……”她哽咽着,扑入沈渊怀中。
沈渊紧紧抱住女儿,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血汉子,此刻也红了眼眶,轻轻拍着她的背:“不怕,凰儿,有爹在,有……王爷在。”
父女二人在这寂静的偏殿中,相拥无言,唯有窗外呼啸的寒风,见证着这沉重而温暖的一刻。
然而,温暖的时光总是短暂。沈锦凰很快擦干眼泪,从父亲怀中抬起头,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坚定。身世之谜带来的冲击固然巨大,但眼前的危机并未解除。
“父亲,北戎此举,意在搅乱朝局,离间人心。王爷他……”她担忧地望向养心殿方向。
沈渊脸色也凝重起来:“王爷方才离席时,气息已极其不稳,怕是……强撑之下,伤势又有反复。北戎贼子,其心可诛!”
正说着,一名太监匆匆而入,面带急色:“国公爷,县主!养心殿传来消息,王爷回殿后便吐血昏迷,太医正在全力施救!”
消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两人心上!
沈锦凰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他果然……是为了维护她,才强行支撑,以至于……
内忧未平,外患虎视,如今擎天之柱又遭重创。
这看似被强行压下的余波之下,是更加凶险、更加汹涌的暗流!
沈锦凰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不能再只是被动承受。无论是为了自己,为了父亲,还是为了那个一次次护她于危难的男人,她都必须站出来,直面这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