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岭的晨雾被鲜血浸透。
卢湛的三千精锐已被压缩到山谷东南角一片不足百丈的缓坡上。圆阵最外围,尸体堆积成矮墙,还站着的士兵不足两千,人人带伤,甲胄破碎。箭矢早已用尽,刀口翻卷,他们用折断的长矛、石头,甚至牙齿,抵抗着北戎骑兵一轮又一轮的冲锋。
秃发叱罗稳坐高坡,看着这场围猎。他的五万主力将这片山谷围得铁桶一般,飞鸟难渡。那个叫卢湛的周将确实悍勇,困兽之斗竟让他折损了近三千人,但一切都结束了。今日太阳升到中天时,这支龙城精锐将全军覆没。
“传令,”秃发叱罗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投掷火油罐,不必活口了。”
呜咽的号角声响起,北戎阵中推出数十架简易投石机,陶罐里装满粘稠的黑油。
卢湛拄着断刀,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渗血。他环视四周,还能战斗的士兵大多眼神麻木,只有眼底深处那点不屈的火苗还未熄灭。他知道,最后一刻到了。
“弟兄们!”卢湛嘶声吼道,声音劈裂,“今日葬身于此,无愧北境,无愧大都护!黄泉路上,结伴而行,来世再战!”
残兵们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握紧了手中残破的兵器。
就在这时——
东北方向的山脊线上,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一面玄色大纛破开晨雾,如黑龙般直扑而下!大纛之下,那抹深青色的身影,如同劈开血雾的利剑!
“是大都护!”
“大都护来了!”
濒死的守军骤然爆发出狂喜的嘶吼,那麻木的眼神瞬间被点燃,如同枯木逢春!
沈锦凰亲率飞骑、疾风两营六千铁骑,一夜奔袭一百二十里,在黎明时分抵达野狐岭外围。她没有直接冲击北戎主营——那是以卵击石。而是绕至东北侧一处险峻山脊,命士兵卸甲轻装,攀岩而上,在秃发叱罗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动了决死突击!
“凿穿敌阵,接应卢湛部,向西突围!”沈锦凰的声音在冲锋中依旧清晰冷冽,“不许恋战!”
六千铁骑如同烧红的铁锥,狠狠砸进北戎包围圈的软肋!秃发叱罗为了全力围歼卢湛部,将精锐都调往内圈,外围多是附庸部落和战力较弱的部队,哪里挡得住沈锦凰这支养精蓄锐的生力军?
玄甲洪流所过之处,北戎人仰马翻!沈锦凰一马当先,“镇岳”剑在她手中化作银色闪电,所向披靡!她身后的亲卫拼死护住两翼,这支箭头以惊人的速度向核心区域突进!
高坡上,秃发叱罗的脸色瞬间铁青。
“沈锦凰……她竟敢亲自来!”他猛地起身,黑貂大氅在风中狂舞,“好!好!省得本王再去龙城找她!传令,黑狼卫全体压上!给我截住她!今日我要用周朝大都护的人头,祭我北戎战旗!”
北戎最精锐的黑狼卫骑兵开始调动,如黑色潮水般向沈锦凰的突击方向涌去。
战场中央,卢湛眼见援军突至,精神大振:“弟兄们!大都护来救我们了!向西,杀出去!”
绝境逢生的守军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向着西侧敌军相对薄弱处奋力冲杀。内外呼应,整个野狐岭战局瞬间逆转!
沈锦凰的突击速度极快,不到一刻钟已撕开三道防线,距离卢湛部不足两百丈。但她敏锐地察觉到,正前方那股压来的黑色铁流——秃发叱罗的王牌黑狼卫。
“变阵!”她厉声喝道,“锋矢阵转雁行!疾风营左翼掩护,飞骑营随我向右迂回!”
六千铁骑在高速冲锋中如臂使指般变换阵型,避开黑狼卫正面锋芒,从侧翼划过一道弧线,继续向核心突进。这一手精妙的临阵指挥,让高坡上的秃发叱罗瞳孔骤缩。
“放箭!拦住她!”他咆哮道。
箭雨倾泻,沈锦凰挥剑格挡,身边亲卫不断有人中箭落马,但冲锋速度丝毫未减。三十丈、二十丈、十丈——终于,玄色大纛与卢湛残部汇合!
“大都护!”卢湛浑身浴血,看到沈锦凰的瞬间,这位铁汉竟眼眶发红,“末将……”
“跟上!”沈锦凰没有半句废话,剑锋指向西侧,“赵霆在黑水河佯攻接应,冲出去!”
两支兵马汇成一股,向西突围。但此刻,黑狼卫已从侧后方咬了上来,更外围的北戎部队也在疯狂合围。
“卢湛,你带伤员先走。”沈锦凰突然勒住战马,调转马头,“飞骑营,随我断后!”
“大都护不可!”卢湛急道。
“执行军令!”沈锦凰的声音斩钉截铁,“北境可以没有卢湛,不能没有大都护”这种废话,在我这里行不通。你比我更熟悉野狐岭地形,带人出去!这是命令!”
卢湛咬牙,重重抱拳:“末将领命!大都护保重!”
他率残部继续向西冲杀。沈锦凰则率飞骑营两千余骑,掉头迎向追来的黑狼卫。
战马嘶鸣,刀剑碰撞。沈锦凰陷入重围,身边亲卫一个个倒下。一支流矢擦过她的额角,带起一溜血花,但她眼神依旧冷澈如冰,剑法丝毫未乱。
“沈锦凰!今日你插翅难逃!”秃发叱罗亲自率一队亲卫冲杀过来,手中长矛如毒蛇吐信,直刺她胸口!
沈锦凰侧身避过,反手一剑削向对方马腿。秃发叱罗险险勒马跃起,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这女子的马上功夫,竟不逊于草原儿郎!
两人在乱军中交手十余合,竟不分胜负。但沈锦凰毕竟兵力处于绝对劣势,飞骑营伤亡过半,包围圈越来越紧。
就在此时——
西南方向突然响起连绵的爆炸声!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那是赵霆按照预定计划,在黑水河对岸发动了猛烈的佯攻,甚至动用了库存的“震天雷”,制造出大军渡河的假象!
秃发叱罗脸色一变,侧耳倾听——爆炸声连绵不绝,绝非小股部队所能为。难道周军主力真的渡河了?若是后方被截……
就这片刻的迟疑,沈锦凰抓住机会,一剑逼退秃发叱罗,厉声喝道:“撤!”
残余的飞骑营将士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向西狂奔。
日落时分,野狐岭西南三十里处。
沈锦凰与卢湛残部终于汇合。出发时六千铁骑,归来不足三千;卢湛部三千精锐,仅存八百。野狐岭一役,北境损失近五千精锐,但也在绝境中救回了核心将领,重创了秃发叱罗的围歼计划。
临时营地篝火旁,军医为沈锦凰包扎额角的伤口。她面色苍白,但腰背依旧挺直。
“秃发叱罗退兵了。”卢湛禀报道,他断臂已被简单固定,声音嘶哑,“赵将军的佯攻奏效,秃发叱罗恐后方有失,已率主力撤回黑水河北岸。但……他临走前放话,冬日之前,必破龙城。”
沈锦凰闭目片刻,再睁开时,眼中已无半分疲态。
“阵亡将士名录,三日内整理完毕,抚恤加倍。伤员全力救治。”她的声音平静,却让周围将领无不凛然,“秃发叱罗此战虽占上风,但他暴露了两点:一,他急于求成,冬日之前若不能取得决定性战果,北戎内部必生变故;二,他兵力虽众,却分兵多处,后方空虚。”
她站起身,走到营地边缘,望向北方黑暗中的野狐岭方向。
“传令回龙城:全军缟素三日,祭奠野狐岭英魂。三日后,解除缟素,我要在龙城校场,为阵亡弟兄——授勋。”
夜风吹动她染血的斗篷,篝火在她眼中跳动。
“秃发叱罗要冬日之前破城?好。”沈锦凰缓缓握紧剑柄,“那就在龙城城墙下,让他看看,北境的冬天,到底有多冷。”
远在千里外的京城,慈宁宫中。
太皇太后听着边关急报,手中茶盏轻轻放下。
“沈锦凰亲赴前线,野狐岭血战,伤亡五千……”她低声重复,嘴角却浮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好啊,真好。一介女流,如此逞强……传话给萧绝,北境损兵折将,大都护轻身犯险致败,他这个摄政王,不该给朝野一个交代吗?”
烛光摇曳,映照着她眼中深不见底的盘算。
烽火连三月,京华的棋局与北境的沙场,在这一夜,被野狐岭的鲜血彻底染红。而真正的寒冬,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