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郡府衙外,烈日灼心。
七十高龄的士燮蜷缩在一辆灰扑扑的牛车里,汗水顺着满是褶皱的老脸淌进衣领,蛰得皮肤生疼。他不敢擦,更不敢动。
就在半个时辰前,这里还是他的地盘。现在?他就是案板上的一块老腊肉,等着那位年轻的“赵屠夫”下刀。
是清蒸还是红烧?或者像吴巨那个倒霉鬼一样,脑袋挂在旗杆上风干?
士燮活了大半辈子,自诩见惯了大风大浪,可此刻心脏跳得像是在擂鼓。士家在交州经营数代,土皇帝当惯了,临了要是落个身首异处,到了地下都没脸见列祖列宗。
“吱呀——”
厚重的朱漆大门被人推开。
士燮浑身一激灵,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门口。
出来的是个文士,衣衫有些不整,手里甚至还拎着个酒壶。徐庶打了个酒嗝,笑眯眯地朝牛车招了招手,那神情不像是在传唤囚犯,倒像是招呼老友去勾栏听曲。
“士燮公,别在那闷着了,我家主公请您喝茶。”
喝茶?
士燮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断头茶吧?
他颤巍巍地爬下牛车,双腿像灌了铅。两名汉神骑士兵面无表情地跟在身后,手按刀柄,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煞气,逼得士燮大气都不敢喘。
跨过高高的门槛,大堂内的景象却让士燮愣住了。
没有刀斧手,没有油锅。
之前的杀伐之气荡然无存。赵云卸去了那一身染血的银甲,换了件素净的白袍,正坐在主位上,手里捧着一卷竹简,手边是一盏热气腾腾的清茶。
若不是旁边还站着铁塔般的李敢和一脸阴沉的魏延,士燮真以为自己走错了门,误入了哪位大儒的书房。
“罪……罪臣士燮,拜见将军。”
士燮不敢多看,纳头便拜,膝盖骨磕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预想中的呵斥没有传来。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托住了他的手肘,硬生生止住了他下跪的势头。
赵云不知何时已到了跟前,力道大得惊人,语气却平淡如水:“士燮公一把年纪,这大礼我受不起。坐。”
士燮屁股刚沾椅子边,就被烫得弹了起来:“不敢!败军之将,岂敢与将军同席……”
“让你坐你就坐!哪那么多废话!”李敢在旁边瞪着牛眼吼了一嗓子,“俺主公让你坐,那是给你脸!”
士燮吓得一哆嗦,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赵云瞪了李敢一眼,李敢缩了缩脖子,哼哼唧唧地退了回去。
“士燮公莫怪,我这兄弟是个粗人。”赵云亲自提起茶壶,给士燮倒了一杯,“今日请公前来,不谈兵事,只谈这交州的收成。”
士燮捧着茶杯的手在抖,茶水溅了一手背:“收……收成?”
“我看了府库的账册。”赵云抿了一口茶,目光落在士燮脸上,“交州贫瘠,瘴气横行,中原人来了十个死五个。但这几十年,你修水利,兴教化,硬是让这蛮荒之地有了几分中原气象。账册做得干净,粮仓也是满的。”
赵云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是个能吏。”
这两个字的评价,让士燮眼眶一热。
他在这种穷乡僻壤耗了一辈子心血,中原那些高官厚禄的世家子弟谁正眼看过他?都当他是蛮夷头子罢了。
“将军……”士燮喉头哽咽。
“杀了你,容易。”赵云指了指门外,“但我赵云不是来杀人的,我是来求活路的。这交州离了你,就是一盘散沙。那些蛮族洞主,我也懒得一个个去收拾。”
赵云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地图前,背对着士燮:“这交州牧的位置,还是你来坐。”
“当啷!”
李敢手里的刀鞘砸在地上,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主公?!这老头刚才还想跟咱们干仗呢!你还让他管交州?万一他……”
“闭嘴。”赵云头也没回。
士燮彻底懵了。他想过赵云会招降,会利用,甚至会软禁。唯独没想过,这年轻人敢把大权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这是何等的胆魄?
这又是何等的自信?
赵云转过身,目光灼灼:“我给你权,给你兵。你只需做一件事:给我稳住后方,种出粮食,造出大船。至于其他的……”
赵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森白的牙齿:“你也看到了,曹操、孙权、刘备都弄不死我。士燮公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选。”
这一笑,比刚才李敢的怒吼还要吓人。
士燮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和算计瞬间烟消云散。
跟着这样的人,或许真能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噗通!”
这一次,赵云没有拦。
士燮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鲜血渗出,却浑然不觉。
“老臣士燮,愿为主公效死!若有二心,天诛地灭,士家满门死绝!”
这誓言发得毒,也发得真。
大堂内的气氛瞬间一松。徐庶倚着柱子喝了口酒,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主公这手段,越发老练了。
“行了,起来干活吧。”
赵云摆摆手,示意士燮退下。待老头千恩万谢地离开后,赵云脸上的温和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他几步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戳在零陵的位置上。
那是荆州南部的门户,也是他们目前唯一的屏障。
“传我将令!”
赵云的声音骤然拔高,在大堂内回荡。
“命林冲放弃零陵城,烧毁所有带不走的辎重!”
“全军后撤三百里,退守桂阳!”
“什么?!”
李敢刚捡起来的刀鞘又掉了。
连一直沉稳的魏延都忍不住上前一步,急声道:“主公!零陵乃是咽喉要道!一旦放弃,刘备的大军就能长驱直入!咱们刚在交州落脚,这时候把大门敞开,岂不是引狼入室?!”
“引狼入室?”
赵云盯着地图上那片错综复杂的山川,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
“我就是要让他进来。”
“这交州的十万大山,就是给刘备准备的坟场。”
“他不进来,我怎么关门打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