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母被灭的第三日,苍狼隘的积雪开始消融。陈砚站在隘口的望台上,青萍剑斜插在积雪里,剑穗随着风轻轻扫过冰层,敲出细碎的声响。
“少主,新兵营那边传来消息,小远和‘甲三’的共鸣稳定了,今早还试着用残灵凝结出了盾形光罩。”长生国主捧着新绘的灵脉图走来,图上代表左翼的节点正闪烁着暖黄的光,“其他几副旧甲也找到了合适的宿主,裂地国主说,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整齐的新兵阵。”
陈砚接过图,指尖点在代表“甲七”的节点上——那里的光最亮,昨夜巡营时,他看见小远正抱着“甲七”的肩甲说话,少年的声音混着甲片的轻响,像在对一位老朋友倾诉。
“让裂地国主把库房里的旧兵器都清出来吧。”陈砚望着远处连绵的雪山,“不止甲胄,刀剑弓矢都该见见光了。当年玄甲将军说‘器随人魂’,咱们总把它们锁着,倒像对不起那些战死的英魂。”
长生国主眼睛一亮:“我这就去办!对了,方才收到消息,妖族那边派了使者来,说想议和。”
“议和?”陈砚挑眉,青萍剑突然发出一声轻鸣,“他们倒是比上次识相。”
“使者就在营外,说是带了诚意来的。”长生国主顿了顿,补充道,“是个年轻的女使,自称是妖族的‘雪纹’,身上带着玄冰玉髓,说是赔礼。”
陈砚转身走下望台,青萍剑自动跃入他手中:“带她去校场,让新兵们也见见。”
校场上,小远正带着新兵们演练。十七副旧甲列成方阵,甲片上的残灵与新兵的灵力交织成淡金色的光网,“甲三”的梅花纹在阳光下舒展,“甲七”的牙印处闪着细碎的光点,连最沉默的“甲十二”——那副只有半截护臂的旧甲,也在新兵的灵力催动下,凝结出了锋利的光刃。
“止步!”裂地国主的巨斧一横,拦住了试图靠近方阵的妖族使者。女使穿着一身素白的狐裘,发间别着玄冰玉髓制成的簪子,看见校场上的旧甲阵,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雪纹奉妖王令而来,”女使屈膝行礼,声音清冽如冰泉,“妖王说,前日虫母之事是妖族内部的激进派所为,现已尽数镇压,特送玄冰玉髓赔罪,愿与苍狼隘永结同盟。”
陈砚走到方阵前,青萍剑在掌心转了个圈,剑面映出女使簪上的玉髓:“同盟可以谈,但这玉髓我们不要。”
雪纹微怔:“苍狼隘刚经大战,玄冰玉髓能滋养灵脉,于新兵修炼大有裨益……”
“我们有更好的滋养品。”陈砚抬手,小远心领神会,催动“甲三”的残灵。梅花纹瞬间绽放,暖黄的光网扩散开来,将在场所有新兵笼罩其中,那些前日因共鸣过度而苍白的脸色,竟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
“这是……”雪纹看着光网中流转的残灵,眼中露出惊叹,“旧甲的灵息竟能反哺修士?”
“不止反哺。”裂地国主扛着巨斧走来,斧刃上还沾着未擦净的冰碴,“这些旧物里藏着的,是我们祖辈的战魂。你家妖王若真有诚意,就该明白,比起玉髓,尊重才是最好的赔礼。”
雪纹沉默片刻,取下头上的玉髓簪,轻轻放在地上:“我明白了。其实……妖王让我带句话,他说‘玄冰崖的积雪下,埋着三千柄妖族旧刃,若苍狼隘需要,可尽数奉上’。”
陈砚微怔。玄冰崖是妖族的禁地,传说那里埋着妖族历代战死将领的兵器,三千年未曾开启。
“他倒舍得。”长生国主凑过来低语,“这是想让我们帮他们活化妖族的战魂?”
“或许吧。”陈砚笑了笑,青萍剑指向校场中央的空地上,“让她看看这个。”
小远会意,挥手示意新兵们列成圆阵。十七副旧甲的残灵同时爆发,光网交织成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案,青萍剑飞入阵中,化作一道流光穿梭其间。那些曾经的伤痕——“甲三”的箭孔、“甲七”的牙印、“甲十二”的断口,都在光网中闪着璀璨的光,像无数星辰在跳动。
“器随人魂,”陈砚的声音透过灵力传遍校场,“不是说器物要依附于人,而是人与器要共赴生死。妖族若真懂这个,就该让那些旧刃见见他们的新兵,而不是埋在冰里做摆设。”
雪纹望着那片光网,突然屈膝跪下,对着方阵行了个妖族最隆重的礼:“雪纹会将话带到。另外,妖王还说,玄冰崖的封印,愿由苍狼隘的修士与妖族新兵共同开启——他说,‘战魂不分种族,能护佑生灵的,都是值得敬的魂’。”
陈砚握住青萍剑,剑面映着光网中的星辰,也映着远处开始泛绿的山尖。他想起玄甲将军临终前的话:“守隘口,不是为了把谁挡在外面,是为了让里面的人,能安心看雪。”
“告诉妖王,”陈砚的声音带着笑意,“开春后,我派小远带十名新兵去玄冰崖。”他拍了拍身旁少年的肩膀,“让‘甲三’也去看看妖族的旧刃,说不定能聊出些有意思的故事。”
小远挺直腰板,“甲三”的肩甲轻轻撞了撞他的后背,像是在赞同。
雪纹离开时,校场上的光网还未散去。陈砚望着女使消失在山口的背影,突然发现青萍剑的剑穗上,沾了一片刚飘落的雪花。雪片在剑穗的灵力中没有融化,反而折射出七彩的光,像一颗小小的星辰。
“少主,你看!”长生国主指着光网,“‘甲七’的牙印处,长出了一朵冰花!”
陈砚望去,只见“甲七”的肩甲上,残灵凝结的光网中,一朵晶莹的冰花正在缓缓绽放,花瓣上的纹路,竟与青萍剑的剑纹一模一样。
“是玄甲将军的笔迹。”陈砚轻声道。他认得,那是将军教他写的第一个剑诀,藏在冰花的脉络里——“守正”。
裂地国主哈哈大笑:“这老东西,死了这么久还不消停!”笑声里,却有泪光闪烁。
夕阳西下时,新兵们收队回营,旧甲的残灵渐渐沉寂,却在甲片上留下了淡淡的光痕。陈砚坐在校场的石台上,青萍剑平放在膝头,剑面映着漫天晚霞,也映着少年们扛着旧甲远去的背影。
小远经过时,“甲三”的梅花纹突然亮了亮,递过来一片冰晶——正是雪纹留下的玉髓碎屑,被残灵裹着,成了一片小巧的书签。
“给你的。”小远挠挠头,“‘甲三’说,这东西虽比不上战魂,却能让书页不生虫。”
陈砚接过冰晶,放在青萍剑的剑鞘上。冰晶折射的光落在“守正”二字上,像是给那段远去的岁月,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他知道,玄甲将军说得对。战魂从不是冰冷的遗物,而是藏在器物里的期待——期待后来者能带着它们,继续看遍这世间的雪,守好每一寸需要守护的土地。
青萍映雪,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