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宗元推着二八自行车站在院坝里，后座绑着个竹编药箱，里面装着给赵秀芬准备的温水和山药糕 —— 今天要带她去镇卫生院做胃部检查，昨晚他翻遍《金匮要略》，“乌头中毒辨治” 那章的批注被油灯熏得发焦，心里总悬着块石头。
“陈医生，我这样会不会给你添麻烦啊？” 赵秀芬扶着车后座，脸色比昨天好了些，却还是攥着衣角，指节泛白。陈宗元回头笑了笑，把棉线帽递给她：“戴上，海边风大，别又着凉。你这胃要是不好，才是给我添麻烦呢。” 赵秀芬接过帽子，指尖碰到陈宗元的手，才发现他的手比自己还凉 —— 怕是昨晚又没睡好。
李二狗拄着拐杖挪到门口，手里攥着个布包：“陈医生，这是我媳妇煮的红薯，你们路上吃。” 他的脚踝还有些肿，却执意要送他们到村口，“秀芬姐，你别担心，检查肯定没事的，陈医生这么厉害。” 陈宗元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家好好歇着，别乱跑，我回来还要检查你的尿酸。” 李二狗点点头，看着自行车消失在晨雾里，才慢慢挪回屋，布包里的红薯还冒着热气。
镇卫生院的白墙在阳光下有些刺眼，陈宗元领着赵秀芬找到刘医生 —— 上次李二狗痛风急性发作，就是刘医生帮忙应急处理的。“老刘，麻烦你给她做个胃镜，看看胃黏膜的情况。” 陈宗元把笔记本递过去，上面 “赵秀芬：乌头汤停用 3 天，胃痛缓解 60%，仍反酸” 的记录格外醒目。刘医生翻了翻笔记，又看了看赵秀芬的舌苔：“你这是典型的胃阴亏虚，先做检查，看看有没有黏膜损伤。”
检查室的门关上时，陈宗元在走廊里来回踱步，手里攥着赵秀芬的粗布短衫 —— 刚才她进去前，偷偷把衣服塞给他，说 “要是我紧张，你拿着我的衣服，我就像能看见你一样”。走廊尽头的窗户对着镇外的稻田，金黄的稻穗在风里晃，像极了赵秀芬每次喝药时，眼里闪的光。
“陈医生，出来了。” 刘医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检查报告上 “胃黏膜轻度损伤” 几个字刺得陈宗元眼睛疼，刘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太担心，停用刺激性药材，用食疗慢慢养，再搭配点护胃的中药，很快就能好。” 陈宗元接过报告，指尖有些发颤：“是不是跟之前用乌头汤有关？” 刘医生叹了口气：“乌头性燥，长期用是可能伤胃阴，不过现在停药了，好好调理就行，别想太多。”
赵秀芬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见陈宗元手里的报告，赶紧站起来：“怎么样？是不是很严重？” 陈宗元把报告折好塞进兜里，笑着递过山药糕：“没事，就是有点轻微炎症，刘医生说用咱们闽南的老法子，喝山药小米粥就能好。” 赵秀芬接过山药糕，咬了一口，却没尝出甜味 —— 她刚才在检查室里，听见护士说 “胃黏膜损伤，可能跟吃药有关”，只是没敢跟陈宗元说。
往回走的路上，陈宗元把自行车骑得很慢，赵秀芬坐在后座，突然说：“陈医生，要是我这胃好不了，是不是就不能治风湿了？” 陈宗元刹车停在路边，回头看着她：“胡说什么呢，你的风湿已经好很多了，等胃养好了，咱们再想办法，不急。” 他从药箱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昨天采的野生麦冬：“回去给你煮麦冬茶，养胃阴，比吃药管用。” 赵秀芬点点头，把脸贴在陈宗元的后背，海风把他的衣角吹起来，裹着淡淡的药香。
回到村里时，院坝里围了十几个村民，林月娥看见他们，赶紧跑过来：“陈医生，你们可回来了，土茯苓和石斛都断货了，张老板说县城也没货了。” 陈宗元心里一沉 —— 昨天张老板送的半斤土茯苓，早上给李二狗煎药已经用了一半，现在断货，后续的治疗该怎么办？
“大家别着急，我明天就组织大家进山采药，后山肯定还有野生的土茯苓和麦冬。” 陈宗元的声音很稳，心里却慌得厉害。王婶挤到前面：“陈医生，山里那么危险，还有野狼，咱们能行吗？” 陈宗元拍了拍胸脯：“我从小在山里长大，没事的，大家要是怕，就跟在我后面，我保护大家。”
傍晚，陈宗元正在整理采药工具，李二狗拄着拐杖走进来，手里拿着个镰刀：“陈医生，我跟你们一起去，我虽然脚不好，但是能帮你们挖药材。” 陈宗元摇摇头：“你这脚还没好，不能进山，在家好好歇着，我让你媳妇帮着煮药就行。” 李二狗却把镰刀往桌上一放：“陈医生，我知道我之前犯了错，这次我想帮你，不然我心里不安。” 陈宗元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只好点点头：“那你跟在后面，别走远，要是脚疼就说。”
第二天凌晨四点，陈宗元带着二十多个村民进山，李二狗拄着拐杖跟在最后，脚踝被露水打湿，却咬着牙没吭声。后山的杂草没过膝盖，陈宗元拿着镰刀在前边开路，手指被荆棘划破，渗出血珠也没停下 —— 他知道，这些药材是村民们的希望，不能放弃。
“陈医生，这里有土茯苓！” 林月娥的喊声从前面传来。陈宗元跑过去，看见岩石缝里长着几株土茯苓，赶紧蹲下来挖，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却笑得像个孩子。李二狗也挪过来，用小铲子帮忙，却不小心崴了脚，疼得额头冒汗，却还是坚持把土茯苓挖出来：“陈医生，你看，这够咱们用两天了。”
太阳升到头顶时，大家的竹篓里终于有了些收获，陈宗元却突然扶着树咳嗽起来 —— 昨天去镇卫生院来回骑车，又吹了海风，老寒腿犯了，膝盖又酸又疼。李二狗看见他的样子，心里更愧疚了，偷偷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塞到陈宗元手里：“陈医生，这是我藏的半瓶药酒，你擦在膝盖上，能缓解疼痛。” 陈宗元刚要拒绝，却看见李二狗的眼神里满是恳求，只好接过来：“谢谢你，二狗。”
下山时，陈宗元走在最后，突然看见李二狗蹲在路边，偷偷从怀里摸出个啤酒瓶，抿了一口。他心里一沉，却没走过去 —— 李二狗这几天一直很听话，要是现在戳穿他，怕是又要破罐子破摔。陈宗元转身往前面走，心里却像被针扎一样疼 —— 这痛风要是再复发，之前的治疗就全白费了。
回到村里，陈宗元把药材分给大家，自己却拿着个小铲子往后山走 —— 刚才挖土茯苓时，他看见岩石缝里有几株石斛幼苗，想回来移栽到院坝里，这样以后就不用再进山采药了。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铲子挖在泥土里，发出 “沙沙” 的声音，像在诉说着什么。
晚上，陈宗元坐在油灯下整理笔记，赵秀芬端着碗山药小米粥走进来：“陈医生，快喝了吧，养胃。” 她看见笔记本上 “赵秀芬：胃黏膜轻度损伤，原因待查” 的记录，眼泪突然掉下来：“陈医生，是不是我这胃是被乌头汤伤的？你别骗我了，我都知道了。” 陈宗元赶紧把笔记合上，擦了擦她的眼泪：“傻丫头，不是的，是你之前老不按时吃饭，才把胃伤了，跟乌头汤没关系。” 赵秀芬却摇摇头：“陈医生，你别自责，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不怪你。”
陈宗元看着赵秀芬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他摸出手机，拨通了县城中药批发商的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王老板，你那还有土茯苓和石斛吗？我这边急着用。” 王老板叹了口气：“陈医生，我这也没货了，不过我认识个南京的药材商，他那有，就是要等三天才能到货，你要吗？” 陈宗元赶紧说：“要，当然要，多少钱都行，你赶紧帮我订。”
挂了电话，陈宗元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却又想起李二狗偷偷喝酒的样子，还有赵秀芬胃黏膜损伤的报告，心里又沉了下去。他翻开笔记本，在 “第 48 回诊疗记录” 那页写下：“土茯苓、石斛断货，已订南京药材，三天后到货；赵秀芬胃黏膜轻度损伤，需长期食疗；李二狗仍偷喝啤酒，需加强监督。” 油灯的光晃在字迹上，像一层薄薄的雾。
院外传来海风的声音，夹杂着李二狗媳妇的咳嗽声，陈宗元走到门口，看见李二狗正蹲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个空啤酒瓶，看见他，赶紧把瓶子藏在身后。陈宗元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二狗，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你这痛风要是再复发，不仅我白费功夫，你自己也遭罪，你明白吗？” 李二狗的头低下去，眼泪滴在地上：“陈医生，我错了，我再也不喝了，你别放弃我。” 陈宗元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会放弃你，但是你得自己争气。”
月光洒在院坝里，竹编药箱静静地放在墙角，里面的野生麦冬还带着泥土的气息。陈宗元知道，这场 “慢火” 之战，还没结束，药荒、赵秀芬的胃、李二狗的忌口…… 每一个问题都像座大山，压在他的肩上。但他看着屋里的灯光，还有蹲在门口的李二狗，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 只要不放弃，总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