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城一夜,虎口夺食。萧玄带着那份染血的北齐淮北道边防总图,与五名“隐鳞”精锐星夜兼程,穿越边境,返回淮州。
虽人人带伤,疲惫不堪,但成功夺取如此重要的军国重器,每个人眼中都燃烧着兴奋与自豪的火焰。这份地图的价值,他们心知肚明,足以让南梁北境防线固若金汤,甚至能转化为战略反攻的契机!
然而,甫一踏入萧府,还未来得及喘口气,萧玄便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府中气氛看似如常,但墨九迎上来时,眉宇间却带着一抹难以化开的凝重。
“主上,您回来了。”墨九上前低声禀报,目光扫过萧玄身后虽疲惫却难掩兴奋的队员,“此行……可还顺利?”
“东西拿到了。”萧玄拍了拍怀中那硬质的图卷,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过程有些波折,但无人折损。立刻安排下去,将此图以最快速度,密送南梁兵部……不,直接密送宰相王源案前!”
他思虑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看似位高权重、总揽军政的宰相。虽然对王源其人心有疑虑,但如此重要的军情,按流程理应上报最高中枢。
墨九却没有立刻应声,反而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和愤懑之色。
“怎么了?”萧玄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异常,心头微微一沉。
“主上……”墨九咬了咬牙,压低声音,几乎是难以启齿,“就在您前往北齐的这几日,我们安插在刺史府和建康的眼线传回消息……朝廷,朝廷那边对之前那份‘鸮羽营’潜伏名单的反应……比我们预想的还要……不堪。”
他顿了顿,语气充满了憋屈:“非但没有暗中核查抓捕,反而……反而有御史风闻奏事,弹劾您……弹劾您‘勾结北齐,伪造名单,构陷忠良,意图搅乱朝纲’!据说……据说王相对此也未置可否,甚至暗示下面的人‘谨慎处理’……”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萧玄脸上的疲惫和兴奋瞬间冻结,一点点褪去,只剩下难以置信的冰冷。他盯着墨九,一字一句地问:“你……说什么?”
勾结北齐?伪造名单?构陷忠良?
他萧玄,前世“孤鸾”,今生萧家庶子,豁出性命与北齐谍首周旋,斩杀敌酋,清理门户,甚至不惜冒险深入虎穴夺取边防图……竟换来如此颠倒黑白的污蔑?!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寒,夹杂着滔天的怒火与深深的屈辱,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比北地的寒风更刺骨,比红蝎的毒刃更伤人!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怀中的地图,那粗糙的绢帛此刻仿佛变得滚烫,灼烧着他的掌心,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消息……可靠吗?”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平静得可怕。
“多方印证,应……应是真的。”墨九低下头,不忍看主上此刻的眼神,“据说,是王长史……王文渊,他动用了在京城的关系,反咬一口。而那份名单上的许多人,本就与朝中某些大人物关系匪浅……”
利益!又是这肮脏的利益勾结!
萧玄闭上了眼睛,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又很快强行压抑下去。再睁开时,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已是一片死水般的沉寂,唯有最深处,跳跃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幽暗火焰。
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在这群高高在上的庙堂诸公眼中,边境的安危、将士的生死、敌国的阴谋,或许远不如他们自身的权位和派系利益重要。他们不在乎证据的真假,只在乎这证据是否会动摇他们的棋盘!
自己之前那份名单,触动了太多人的奶酪。所以,真的也是假的,忠心也是阴谋!
那如今手中这份……用命换来的边防图呢?
送上去,会是什么结果?
恐怕不会是嘉奖和重用,而是更恶毒的猜忌和更疯狂的攻击吧?——一个“勾结北齐”的“庶子”,如何能拿到如此机密的地图?定然是北齐的反间计!是更大的阴谋!
“呵呵……呵呵呵……”萧玄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苍凉。他笑得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墨九和身后的五名队员都屏住了呼吸,心中充满了悲愤与无力。他们拼死夺来的成果,在主上的笑声中,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值。
良久,笑声戛然而止。
萧玄深吸一口气,脸上所有情绪尽数收敛,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
“地图,照样送。”他开口,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但不是送给宰相府,也不是送给兵部。”
他目光锐利如刀,看向墨九:“用我们自己的渠道,绕过所有可能被渗透的环节,直接送到……边境军前!送给镇北将军李牧云!”
李牧云,南梁北境最高军事统帅,虽非宰相一系,但素以勇悍耿直、忠心为国着称,在军中威望极高。或许,他是目前唯一可能重视并善用这份地图的人。
“另外,”萧玄补充道,语气森然,“附上一句话:此图真伪,将军自可派斥候核实。若觉有用,便用以杀敌报国;若疑为诈,付之一炬即可。献策之人,不求功赏,只问……无愧于心!”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带着锥心刺骨的力量。
“是!属下明白!”墨九重重抱拳,眼眶竟有些发红。他能为萧玄感到那份被辜负、被玷污的赤诚与愤怒!
“你们五个,下去疗伤休息。此次之功,我萧玄记下了。”萧玄看向那五名同样义愤填膺的队员,语气稍缓。
“愿为主上效死!”五人单膝跪地,声音哽咽。他们不怕死,怕的是自己用命换来的东西,被如此轻贱!
安排完这一切,萧玄独自一人走进了书房。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一动不动。
怀中的边防图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起前世,“孤鸾”为南梁秘府出生入死,最终换来的是一杯毒酒和“殉国”的虚名。
今生,他以为换个身份,换个方式,或能有所不同。结果呢?依旧是无休止的猜忌、倾轧和背叛!
这腐朽的朝廷!这该死的世道!
一股暴戾的毁灭欲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真想不管不顾,将这地图撕个粉碎!或者……干脆带着它,投向北魏?想必拓跋月会无比欢迎……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更深的冰冷压下。
不。
他不是为了那群蠹虫而战。
他是为了淮州城那些或许无知、或许麻木、但终究是无辜的百姓。
是为了那些还在边境线上,用血肉之躯抵挡北齐铁蹄的普通士卒。
是为了心中那份不曾磨灭的、对家国故土最朴素的守护之念。
更是为了……向所有轻贱他、背叛他、污蔑他的人,证明他们是何等的愚蠢和有眼无珠!
“既然你们不要……”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那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那我便自己来用!”
“你们不相信的,我来相信!”
你们不敢杀的,我来杀!
你们守护不了的,我来守护!”
他的目光穿透窗户,仿佛看到了遥远的北方,看到了那片即将因他手中这份地图而风起云涌的战场。
朝廷的质疑?污蔑?
不重要了。
从这一刻起,他萧玄的道路,将不再依赖于任何人的认可或施舍。
他将用自己的方式,握紧手中的力量,在这乱世之中,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窗外,寒风依旧呼啸,卷起千堆雪。
窗内,一颗曾经试图靠近庙堂的心,彻底冷却,变得比铁石更硬,比冰雪更寒。
赤心蒙尘,忠愤难明。
那就让这愤怒,化作燎原之火,烧尽这世间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