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废墟,月光惨白如霜。
阿篱的身影如靛蓝色的魅影,鸳鸯双刀划破阴霾,带着“流云水袖”的柔韧圆转与“惊鸿照影”的尖锐凌厉,织成一张寒光粼粼的死亡之网,直卷贺兰雪周身要害!
贺兰雪娇笑如铃,腰肢一扭,绯红纱裙仿佛云霞涌动,看似险之又险地避开刀锋。
玉笛却在电光石火间点出!
笛尖以一种刁钻诡谲的角度,迎向阿篱袖口带起的微弱气流!
同时,她左手一挥,对着阿篱面门轻轻挥出一道粉紫色的烟雾,幽香暗藏剧毒——正是她成名绝技“七情迷魂烟”!
贺兰雪嘴角噙着一丝胜券在握的残忍笑意。
寻常高手,即便不被笛尖点中要害,光是吸入了这混合了七种至阴毒虫提炼而成的毒气,也必会经脉酥麻,内力滞涩,任人宰割。
她甚至预见了眼前这清冷少女眼神涣散、软倒在地的模样。
然而——
那道粉紫色的毒烟甫一触及阿篱的面门,竟如同春雪遇初阳,无声无息地消散殆尽,连她长长的睫毛都未曾颤动半分!
阿篱那双清冷如寒潭的眼眸里,没有丝毫迷乱或痛苦,唯有刀锋般的锐利,锁定目标,毫无偏差!
“咦?”贺兰雪脸上的媚笑骤然凝固,化作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诧!
这少女……竟全然无视她的“七情迷魂烟”?!
这绝不可能!便是少林达摩堂首座,也不敢硬接她这一口无声无息的毒瘴!
就在她失神的电光石火间,阿篱的双刀已如附骨之疽般贴至!
左侧刀光如冷月流辉,直削她持笛的右手腕;右侧刀势似寒潭潜龙,斜撩她曼妙的腰腹!
刀锋上凝聚的内力阴寒刺骨,虽非剧毒,但那纯粹杀伐之气形成的寒意,直透骨髓!
贺兰雪心中一凛!猛地一个铁板桥,上身几乎后折与双腿齐平,险险让过贴身的双刀。
右手玉笛急转,笛尾那颗鸽血珊瑚珠骤然撞向阿篱鸳鸯双刀的交叉点!
“叮!”一声脆响!
珊瑚珠与刀锋相撞,竟迸射出几点妖异火星!一股阴邪的内力顺着刀身猛地逆冲阿篱双臂!
阿篱闷哼一声,靛蓝苗衣下的双臂微不可察地一颤,刀势稍阻。
然而她眼神沉静依旧,左脚在地面一点,纤细的腰肢如同柔韧青竹般巧妙一拧,竟借力化力,卸去大半冲力,双刀顺势一分一合,仿佛巨剪绞索,再次无声无息地缠向贺兰雪咽喉与前心!
正是鸳鸯刀法中的夺命杀招——“离鸾别凤”!
这少女不仅无视剧毒,刀法更似行云流水,柔韧中透着坚韧不屈的杀伐意志!
贺兰雪心中那短暂的惊诧竟莫名地一转,化作一丝异样的灼热。
她杀人无数,却极少见到这等完全脱离她掌控、又如此悍不畏死、身法刀意俱佳的特殊猎物!
这简直……是一块未曾雕琢的稀世璞玉!
“好烈的性子!更难得这一身不畏剧毒的根骨!”贺兰雪目光一炽,笑声中她欺近一步,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饶有兴味地锁住阿篱:“百毒不侵的根骨?更有趣了。”
话音未落,纤纤玉指已如鬼魅般点出!
指尖裹挟着刺骨奇寒,无声无息印向阿篱胸前“膻中”大穴!招式诡变如毒蛇昂首,正是“玄阴指”锁筋断脉的杀招——寒潭映月!
寒气迫人!
阿篱澄澈的眼中似有寒潭凝固。那指风尚未及体,一股蚀骨的冰冷已穿透薄薄的靛蓝苗衣,直渗心脉!
她身形不及退避,丹田气息流转,拈花禅功自生的暖流已本能地由内而发,护守心窍。一股无形的柔韧气旋便在她身前悄然一荡!
呼——!
阴寒指力如同撞上绵密的水流,虽未完全消弭,但其直取膻中的凌厉劲道却被这股柔韧气劲微微带偏数寸,擦着阿篱肩窝掠过!
森冷指风刮过,靛蓝布料上瞬间凝起一层肉眼可见的淡淡寒霜!
“嗯?”贺兰雪柳眉一挑,眼中讶异更深,旋即化为更浓烈的兴味,“拈花妙谛?小丫头身上的好东西可真不少!我看你能守多久!”
她娇笑一声,身影飘忽如烟,腰肢款摆间,十指竟同时幻化出漫天指影!如同寒鸦掠空,又似玄冰绽放!
嗤嗤嗤——!
尖锐的破空声连绵不绝!七八道比刚才更凌厉、更刁钻的玄阴指力,织成一张无形的死亡罗网,带着冻结血脉的寒毒,从四面八方罩向阿篱周身大穴!
指风过处,地面残留的薄霜被瞬间压得更厚实,空气温度骤降!
阿篱于幽蓝指影中腾挪翻飞。
靛蓝布衣浸透冷汗又被寒气冻成硬甲,左臂冰封的僵麻感蛇行上窜,直透心脉。
“神门穴”被玄阴指风扫过的刹那,整条左臂失去知觉,鸳鸯刀险脱手!
丹田内息如沸,“拈花禅功”心法随念疾转!
她本是苗疆毒瘴里淬出的冰玉,百脉坚韧,不惧尘世万毒。
贺兰雪迷魂烟的诡谲毒香早如清露坠草,散去无痕。唯此刻,跗骨之蛆般的奇寒正侵蚀经络。
指风又至!笛尖直刺膻中,阴寒砭骨!
阿篱眼中寒星一闪,忽弃守势!右手单刀划出半弧,刀光一吐即收,竟似云归深谷,凝滞刹那——“拈花”真意流转不休。
便是这刹那空明,一缕至柔禅意自丹田升腾,随那虚握刀柄的手指悄然透出!
贺兰雪只觉玉笛刺入一团粘稠气旋!那指力并非蛮横对冲,倒似春水绕石,阴寒劲道竟被莫名引偏三分!
她红衣翻飞间急旋卸力,眼角余光瞥见阿篱右手五指箕张,未及刀柄,虚空作拈花之态——风过处,几片枫叶被无形力道摄住,凝于阿篱指尖寸许之空,旋转沉浮,纤毫毕现!
拈花无相,触处成春?
贺兰雪心头剧震!这少女分明不通高深佛法,竟借刀意化禅意,以“拈花”真意驭内劲,卸去她七成玄阴指力!
一丝真正灼热的兴味陡然烧穿她眸中伪饰的媚意。
这苗疆孤玉,不怕毒,亦不惧死,身蕴诡秘根基,竟在生死一瞬触到这禅武相济的无上妙境!
“好!”
贺兰雪笑声竟带激赏,玉笛翻转如轮,一股前所未见的凶戾阴寒自周身勃发,笛尖竟凝出幽蓝冰锥!冰锥未至,寒意已如冰川倾轧——正是压箱底的杀招“玄阴透骨指”!
阿篱眼前一黑。
刀招已老,左臂如废木,唯余拈花禅意支撑的右手孤悬身前,指尖凝滞的落叶轰然粉碎!透骨指力撕裂残存气旋!
她踉跄后退,靛蓝布衣被阴寒气劲刮出道道霜痕,一口鲜血几要喷出。
“禅心不动……万境自开……”
净玄师太昔日教诲如晨钟撞破灵台迷雾。
生死绝境中,阿篱心念急转!拈花之意岂在迎敌?在生灭不萦怀!
那探出的拈花真气竟不收不避,反而迎着刺骨冰锥……柔柔一拂!
右手短刀如指,五指翩跹,如兰吐蕊。
全无劲力,唯余一丝若有还无的沉静意韵。
刀端一触冰锥,冰锥之势却莫名一滞!
贺兰雪瞳孔骤缩!她毕生所遇高手,从未有人能如此轻描淡写地撼动她凝气成冰的杀招!仿佛那不是要命的寒冰劲气,而是风中一蓬脆弱的蛛网!
电光石火!
就在阿篱全力挥刀、气机转换之时隙,贺兰雪唇角勾起残忍又满意的弯弧。身影幻魅般欺近,玉笛虚影一闪!食、中二指并拢如剑,疾点如风雷!
三记!
指风洞穿破空!
第一指直戳阿篱右肩“肩髎穴”,劲若冰锥贯骨!
阿篱闷哼,右臂整条经络如冻裂般剧痛,手中鸳鸯刀“当啷”坠地,震起一片染血的霜尘。
第二指精准印上阿篱心口“膻中穴”!
一股冰寒洪流般冲入,绞得她体内仅存的拈花暖意瞬息溃散,内息如沸粥炸开!喉头腥甜再也压不住,“噗——”一口滚烫鲜血喷溅在地,绽开刺目红梅。
第三指斜掠颈侧,擦过靛蓝头巾尾穗,毒蛇吐信般疾点后颈“风府穴”!
阿篱脑中如同万千冰针刺入,神智嗡鸣欲裂。天地骤然旋转,古榕、残月、狰狞的断壁……全搅成了冰冷的旋涡。
阿篱如遭重击,全身真气瞬间被彻底截断、冻僵!
她清冷的脸庞血色尽褪,眼神中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痛楚和极度的不甘,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向后倒去。
贺兰雪纤腰轻扭,右臂一抄,恰好将那绵软倾倒的冰冷身子接入怀中。
她低头看去,怀中少女靛蓝头巾在刚才激烈的缠斗中略有些歪斜,几缕柔韧如黑玉的发丝散落在苍白的额角。
那双总是沉静如深谷幽潭的眼眸此刻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倔强的唇线紧紧抿着,仿佛即便失去意识也带着不肯屈服的弧度。
她身体清瘦冰冷,却有着山涧青石般的坚硬质感。
贺兰雪的目光在阿篱脸上逡巡着,指尖近乎迷恋地划过那张清绝的脸颊。
那光滑如玉石的触感下,似乎能感受到一种迥异于常人的、如同某种纯净异种玉石般的坚韧生命力。
她眼中暴戾的杀意早已消散,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病态的灼热欣赏,混合着发现稀世珍宝般的占有欲。
“不畏剧毒……筋骨坚韧……灵台清冽……如此心性……哈哈,上天果然待我不薄!”
她喃喃自语,声音低哑带着难以言喻的兴奋,“真是……一块天生该入我‘归化堂’、承我衣钵的璞玉啊!”
“妖女!放开阿篱!”鹿呦目眦欲裂,银针疾风骤雨般射向贺兰雪后心!
陈潜更是长啸一声,朝天剑瞬间出鞘,一道匹练般的寒光如怒龙卷起满地尘沙碎石,轰然斩向贺兰雪的头颅!
贺兰雪却对身后凌厉的攻势视若无睹。
她抱着昏迷的阿篱,脚尖在一块破碎的青石板上轻轻一点。
“嗤啦!”一声裂帛轻响,她左臂那绯红轻薄的纱袖竟应声撕裂!
整幅手臂处薄纱被她内力震碎,化作漫天飞舞的腥红蝶影,飘飘洒洒,瞬间弥漫在狭窄的庭院上空!
在妖艳的红纱碎片纷纷扬扬落下的刹那,其中竟夹杂着无数比尘埃还细小的、闪烁着暗紫色幽光的粉末!
这些毒粉随红纱骤然扩散,弥漫开来,带着腥甜的异香,瞬间充斥整个空间!
“毒粉!闭住呼吸!”鹿呦俏脸煞白,惊急尖叫,自己却先闭了气。
陈潜磅礴剑气一卷,荡开身前飘落的红纱与毒粉,朝天剑直砍贺兰雪跃起的双脚,却还是迟了!
只听“咻!”的一声轻响,如同夜枭破空!
一道魅影已如鬼魅般抱着怀中的阿篱,闪电般倒射而出!
她身形连闪,在那些残破的泥塑神像、倾颓的断壁颓垣间轻盈借力几个纵跃,轻盈如一抹血色流光,瞬间便消失在玄真观后殿那片如墨的黑暗和破碎窗棂深处!
鹿呦的素手急扬,数点银芒撕裂空气射入那片黑暗!针尖没入坍塌神像脚下的淤泥,连一声回响也无。
唯余空庭凄风,卷着血腥与那丝幽冷的兰蔻余香。
竹林间,刺骨的夜风骤然呼啸而过,吹动满地狼藉的碎叶与残肢。
翻倒的酒坛里浑浊的酒液混合着血色,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蜿蜒扩散,无声地流淌过那孤零零斜插在污泥和血泊之中的鸳鸯刀——冰冷、沉寂的刀锋上,只映出半轮残月孤寂的轮廓,无声诉说着主人的劫难与不屈。
“柳叶巷!”陈潜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巨石砸入死水。
他再无半字多言,藏青袍袖鼓荡如云,整个人已化作一道撕裂夜色的流光,朝着城西方向绝尘而去!
鹿呦紧咬下唇,水蓝身影如惊鸿般衔尾疾追。
城西柳叶巷。第三间铺子。
一块半旧的木制招牌斜挑在屋檐下,在夜风中吱呀作响。
黑底金漆的“福记绸缎”四个字早已斑驳褪色,门板紧闭,缝隙里透不出一丝光亮,死气沉沉,与周围几间同样门户紧闭的铺子并无二致。
陈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对鹿呦使了个眼色。
鹿呦会意,纤手微抬,一枚细如牛毫的银针已无声无息地扣在指间,针尖在月光下闪过一点幽蓝。
陈潜上前一步,并未叩门,右手五指箕张,暗运内力,猛地按在紧闭的门板上!
“喀嚓!”
一声闷响,门内粗壮的门闩应声而断!木屑纷飞!
陈潜身形如电,撞门而入!鹿呦紧随其后,指尖银针蓄势待发。
铺内一片漆黑,浓重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
借着门外透入的微弱月光,可见货架上凌乱堆放着些褪色发霉的布匹,蛛网在角落垂挂,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显然久无人打理,与寻常荒废的铺面无异。
然而,陈潜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柜台后侧墙壁上一幅蒙尘的《麻姑献寿图》。画中麻姑手持的蟠桃,色泽似乎比周围更为鲜亮一点。
“哼!”陈潜冷哼一声,身形一晃已至画前,毫不犹豫,一掌拍向那蟠桃!
“嘎吱——”
一声机括转动的轻响,墙壁竟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劣质熏香与某种奇异甜腥的气息从缝隙中涌出!
缝隙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石阶,尽头隐约有昏黄的光晕晃动。
陈潜毫不犹豫,当先抢入!鹿呦紧随其后,银针护在身前。
石阶不长,尽头是一间不足方丈的密室。
壁上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灯下坐着一个干瘦如猴的中年汉子,正就着灯光,用一把小锉刀小心翼翼地打磨着一枚淬了蓝汪汪毒液的铁蒺藜。
骤然见到两个煞神般的身影闯入,他惊得魂飞魄散,手中铁蒺藜“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谁?!”他尖叫着就要去摸桌下暗藏的匕首。
陈潜一步跨出,如鬼魅般欺近,右手如铁钳般闪电般扣住了他的咽喉,瞬间封住了他全身经脉!
“呃……呃……”干瘦汉子眼球暴突,喉咙里发出窒息的嗬嗬声,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
“贺兰雪何在?被掳走的姑娘在哪?!”
陈潜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杀意,手指微微收紧,那汉子颈骨顿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饶……饶命……”汉子吓得魂不附体,屎尿齐流,腥臊气顿时弥漫开来。
“说!”陈潜眼中厉芒一闪,手指力道稍松,却依旧如铁箍般锁住对方命门。
“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汉子哭嚎着,“首座的行踪……哪是我这种小喽啰能……能知晓的……”
陈潜眼中寒光更盛,知道这人所言非虚。贺兰雪狡诈如狐,行踪岂会让这等小卒知晓?
他目光如刀,扫过这狭小污秽的密室,最后落在那汉子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归化堂在揭阳的巢穴,在哪?”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仿佛只要对方敢说一个“不”字,立刻就会捏碎他的喉咙。
“在……在……”汉子眼神惊恐地闪烁,似乎想隐瞒,但咽喉处那冰冷的死亡触感让他彻底崩溃,“在……城北……城北‘慈航静斋’!明……明面上是……是女尼清修之地……实……实则是堂口所在!”
“慈航静斋?”鹿呦秀眉紧蹙,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厌恶,“竟敢亵渎佛门清净地!”
“是……是……”汉子忙不迭点头,“那……那地方香火……香火还挺旺……没人……没人怀疑……”
陈潜得到关键信息,不再多言。他扣住对方咽喉的手猛地一拂,一股柔劲撞上汉子昏睡穴。
那汉子白眼一翻,软软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密室中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粗重的呼吸。
“慈航静斋……”
陈潜缓缓松开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望向鹿呦,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寒潭,“贺兰雪……好一招灯下黑!”
鹿呦收起银针,脸上忧色更浓:“陈大哥,阿篱在她手上多一刻,便多一分凶险!那妖女手段歹毒,又觊觎阿篱的特殊体质……”
“我知道。”
陈潜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最后扫了一眼这污秽的巢穴,目光仿佛穿透墙壁,望向城北那隐藏着更大黑暗的所在。
“走!去‘慈航静斋’!”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大步踏上石阶,藏青的身影融入门外更深的夜色,如同出鞘的利剑,直指那伪善佛堂下的森罗魔窟。
鹿呦紧随其后,水蓝的身影在昏暗中一闪,只留下密室中那盏孤灯,兀自摇曳着微弱而诡谲的光。
晨光熹微,揭阳北郊,雾气如乳白的轻纱,缓缓漫过田埂、屋脊,将一座青灰院墙的庵堂缠绕其中。
院门上方悬着一块半新不旧的木匾,阴刻着“慈航静斋”四个字,笔迹清癯。
陈潜与鹿呦踩着湿滑露水的青石小径而至。
远远望去,庵堂寂静无声,唯有风拂过院中几竿青竹,簌簌作响。
“慈航渡厄,挂羊头卖狗肉……”陈潜目视匾额,声音低沉得如同自胸腔挤出,带着彻夜的寒意与压抑到极致的怒焰。
他藏青的劲装上沾着夜露与玄真观带出的污迹,鬓角几缕微霜的发丝也湿漉漉贴在颊边。
手,始终不曾离开腰侧那柄裹着粗布的“朝天剑”。
鹿呦紧抿着唇,水蓝裙裾沾满泥尘,奔波一夜,眉宇间是深深的忧戚,眼神却比初冬的溪水更清冽警惕。
她指尖悄然捻着几枚淬了安神镇毒药粉的银针,目光锐利地扫过院墙每一个角落,仿佛要穿透砖石,寻回挚友的身影。
“吱呀——”
厚重粗糙的乌木庵门,在两人走近时竟缓缓向内打开一道缝隙。
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探了出来,是个枯瘦的老尼。灰布僧帽下是稀落的白发,浑浊的老眼半睁半闭,干枯的手紧握一串磨得油亮的乌木念珠。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缘何……如此早……”她的声音嘶哑干涩,仿佛许久不曾言语。
“师太慈悲。”鹿呦上前一步,脸上挤出温和的笑意,声音如春泉般清润,目光却如针般刺入老尼浑浊的眼眸,
“我兄妹二人昨夜赶路至此,腹中饥饿,不知能否化些斋饭?定不会空手搅扰。”
说着,一枚小小的银锭已悄然从她袖中滑落指尖。
老尼的目光在银锭上贪婪地停留了一瞬,喉头滚动了一下,脸上的惊惧似乎褪去一些,“这……庵堂清苦,怕怠慢了……”
“清苦些无妨,心诚则灵。”陈潜适时接话,声音低沉如同闷雷滚过殿前石阶,
“再者,我与兄妹沿途所见,此庵堂宝相庄严,然未知师太是否容留了某些不当之物?”
他猛地逼前一步,一股无形的凛冽气势如巨浪般压向门缝!“不当之物”四字,更是如同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向对方要害!
“啊!”老尼浑身剧震,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猫,脸色瞬间煞白如纸,手中那串油腻的念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踉跄后退,几乎站立不稳,手指着陈潜,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浑浊的眼中只剩下纯粹的、近乎崩溃的恐惧!
“那……不关贫尼的事!是他们!是他们在地下弄的……!”情急之下,她竟脱口而出!
“地下?”陈潜眼中精光暴射,如同夜空中的寒星!
“什么人在地下?贺兰雪和她掳走的姑娘在哪里?!”
声音陡然拔高,如同虎啸山林,震得殿内烛火一阵剧烈摇曳!
他身形如鬼魅般撞入门内,一手快如闪电,已牢牢扣住老尼枯瘦如鸡爪的手腕!
老尼只觉得一股铁钳般的巨力传来,腕骨几乎要被捏碎,痛得她魂飞魄散!
面对陈潜那双燃烧着怒火与寒意的眼眸,她最后一丝侥幸荡然无存,牙关打着战,语无伦次:
“在后院那口枯井——不!不是井!是通往下面密室的通道!贺兰大人,不,那妖女昨天来了就走了!饶命!饶命啊!贫尼是被他们逼的……”
她涕泪横流,浑身抖如筛糠。
陈潜一把甩开她,与鹿呦疾扑而出,直向后院!
井口石沿布满墨绿苔衣,缠着枯死藤蔓。
陈潜一掌拂开虚掩的柴草堆,露出黑洞洞的垂直井壁。腥秽与陈腐的檀香混杂着蒸腾上来,熏得人几欲作呕。
“我先下。”陈潜的声音砸入井壁,荡起微弱的回声。
他双足勾住井绳,身形疾坠。破空声里,井绳剧烈摩擦石沿,簌簌抖落朽蚀的青苔碎末。
足底触到松垮铺地的厚绒毡,无声陷落。
陈潜手腕轻振,袖中磷火筒“嗤啦”一声爆开惨白冷焰,堪堪照亮丈许。
眼前是一条低矮甬道,甬道尽头,两扇厚重橡木门紧闭如磐石。腐朽木柱撑起的低矮顶壁间悬着几缕未散的污浊酒气,与满地狼藉的酒坛、残羹印证着昨夜魔窟的狂欢。
两人默契地屏息前行。尽头处一道厚重的铁包木门虚掩着,陈潜指尖凝力,在门上无声一按,寸许厚的门栓应手而断。
石门开启,内里是一方宽阔石室。室内点着几盏昏暗的油灯,灯油混着劣质香料的气味。
十几个汉子横七竖八瘫在地上铺开的草褥堆里,鼾声如雷,衣衫凌乱敞着,兵刃随意抛在脚边,酒气混合着隔夜的汗馊气弥漫不散。
鹿呦的指尖无声探向腰间的针囊,陈潜却微一摆手。他眼底寒光一闪,身形已如鬼魅般突入室中!
脚步无尘,踏的是游龙步法,双掌齐出,用的却是最沉稳刚猛的“三叠浪”内劲!
掌风所过并非摧筋断骨,而是精准拍在那些醉汉后颈“大椎穴”!
“噗!噗!噗!”
沉闷的掌肉交击之声连响。每一掌落下,便有一名死士如被抽去脊梁,连哼都来不及,瞬间软倒昏死。
鹿呦指尖银芒闪烁,紧随其后封堵各处要脉关口,确保昏迷彻底。
片刻间,石室鼾声尽绝,只剩粗重的呼吸与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陈潜脚尖一挑,勾起离门最近一柄腰刀,刀刃敲在石壁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昏沉中挨了重重一掌的死士头目悚然惊醒,正对上陈潜那双深寒如古井的眸子,旁边鹿呦指间一根细如牛毫的银针,正点在另一人昏睡穴上缓缓拔出。
“好汉……饶……饶命!”
头目魂飞魄散,浑身筛糠般抖起来。
“贺兰雪在哪?”陈潜声音不高,字字如冰珠坠地。
“昨……昨夜未归!只……只说让我们守着这耗子洞……”死士面无人色,牙齿磕碰作响。
鹿呦俯身察看离得最近一人脉象,眉头微蹙:“真气散乱浮杂,显是被强行灌了烈酒压榨气血练邪功的征兆。”
她声音清冷,如同霜气覆在刃上。
陈潜目光扫过这群如待宰羔羊的江湖败类。杀机在胸中汹涌翻腾,眼前却仿佛又浮现法空大师静坐华岩寺禅堂的景象。
他手按腰间剑柄,指节微微泛白,深吸一口气,将这腥臭的空气压入肺腑。
“今日不杀尔等。”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疲惫与决断,“废尔一身武功,滚出岭南。”
话音未落,藏青身影已如电闪动!
“拂云手”迅疾无伦,连点那死士头目胸前“气户”、“云门”数穴!指劲透骨而入,直摧关元!
头目惨叫一声,只觉丹田如冰针刺入,半生所积阴邪内力如雪水遇阳,瞬息瓦解流散!
鹿呦纤指飞点,如同穿花拂柳,专走各处“膝关”、“环跳”关节要穴,劲力如银针透髓,彻底截断筋络通路。
霎时间,石室内闷哼惨呼交织。
废去一人后,陈潜身影不停,直扑下一个……指风吞吐间,又一人委顿在地。鹿呦针走连环,点倒一片。
待到室内瘫倒一片,只余粗重喘息与压抑呻吟,陈潜才停手伫立,藏青劲装上隐有薄汗,眼神却已复归冰封般的沉静。
“武学一道,首重心正。”
他声音如磐石,压过呻吟,“如今筋脉已废,尔等再不能仗之行恶。若能悔悟,寻个山野良田,尚可苟全性命,得个善终。”
言毕,再无多语,转身向甬道深处走去。
鹿呦紧随其后,石室里只留下那些面如死灰的废人,与几盏摇晃欲灭的油灯。
油烟的微光在湿漉漉的石壁上拖曳出扭曲变形的暗影,映着地上横斜的躯体,宛如一隅鬼域。
井口的铁栅格中,已透下几缕稀薄的晨光,斜斜照亮了湿滑的井壁一角,苔藓在熹微的光下显出一丝卑微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