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市郊,清瑶集团旗下最为顶级、从不对外公开的私人疗养院,如同一颗被精心隐藏的明珠,静谧地依偎在一片清澈辽阔的湖畔。
建筑本身采用极简的低调设计,完美地融入了周围的自然景观。
巨大的落地窗如同画框,将窗外碧波荡漾的湖面、掠过水面的洁白水鸟、以及远处层叠的翠绿山峦尽收其中。
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洒在室内光洁的地板上,泛起温暖而细碎的金光。
室内恒温恒湿,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由专业调香师调配的草木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有助于宁神静气的珍贵熏香气息。
这里,是谢清瑶动用了所有资源,为她失而复得的儿子乔军精心挑选的、绝对隐秘的避风港。
厚重的、经过特殊处理的防弹玻璃窗,不仅隔绝了外界的物理威胁,更将所有的喧嚣、窥探和纷扰彻底屏蔽在外。
身着便装却眼神锐利的安保人员如同最忠诚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隐没在疗养院的各个关键点位,构筑起一道无形的、却密不透风的绝对安全屏障。
所有外界的通讯设备被暂时统一保管,内部网络经过最高级别的严格过滤,确保没有任何不受控的信息能打扰到这里。
谢清瑶下定决心,要为她刚刚经历了一场灵魂撕裂风暴的儿子,打造一个绝对安全、绝对宁静、绝对受保护的茧房,让他能够暂时蜷缩起来,获得喘息的机会。
乔军身上盖着一条极其柔软的顶级羊绒毯,陷在宽大而符合人体工学的舒适沙发里。
他的脸色依旧缺乏血色,带着大病初愈般的苍白,眼神望向窗外美丽的湖景,却似乎没有焦点,残留着一丝难以驱散的茫然和深深的疲惫。
那场信息海啸的冲击力实在过于巨大,如同毁灭性的天灾过境,在他内心世界留下了一片需要长时间清理和重建的、满是断壁残垣的废墟。他需要时间,大量的时间。
“乔先生,”
一位气质沉静温和、眼神却透着专业睿智的中年女性,国内顶尖的心理创伤干预专家陈博士,坐在他对面一张舒适的单人椅上,声音放得极其轻柔,如同怕惊扰到休憩的鸟儿,
“感觉比昨天稍微好点了吗?昨晚睡眠情况如何?有没有尝试我教您的那个呼吸法?”
乔军的目光从窗外收回,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
“还是......很难入睡。即使闭上眼睛,脑子里也像......像有无数台失控的放映机,在同时播放不同的电影片段......混乱......而且停不下来......”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毛毯的边缘。
“这是非常非常正常的急性应激反应,乔先生,请您一定不要为此焦虑。”
陈博士用一种充满理解和共情的语气,肯定地点点头,
“遭遇如此颠覆性的、巨大的心理冲击,您的大脑和心灵需要时间来重新整合这些信息,这个过程本身就伴随着混乱和不适。
请不要强迫自己立刻去理清一切,或者立刻‘好起来’。允许自己感受到这种混乱,允许自己有任何情绪。
悲伤、愤怒、茫然、甚至麻木,这些都是您的心灵,在尝试进行自我修复时,发出的正常信号,我们需要做的是倾听它,而不是否定它。”
谢清瑶坐在稍远一些的另一张单人沙发上,手中端着一杯早已冷却的水,没有打扰他们的专业交流。
她换下了那身象征着复仇与决绝的暗红色战袍,穿着一件质感柔软的米白色高领羊绒衫,卸去了部分商场上的凌厉,整个人显得柔和了许多。
但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始终没有离开过乔军。
那眼神复杂极了,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近乎过度的关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心疼,以及一种近乎卑微的、失而复得后的守护欲。
她像一个好不容易找回被偷走绝世珍宝的人,寸步不离地守着,生怕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就会让这珍宝再次从眼前消失。
“妈......您......您也去休息一下吧......您眼圈都是黑的......”
乔军感受到了她那几乎凝实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微微侧过头,低声说道。
那个称呼对他来说依然陌生,吐出口时带着明显的生涩和犹豫。
“妈不累。真的,一点不累。”
谢清瑶几乎是立刻回答,声音放得极轻极柔,仿佛怕声音大一点都会惊扰到他,“妈就在这里陪着你,看看书,处理一点文件,很安静的。你不用管妈。”
她甚至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她看着儿子苍白的面容,和眼底那无法掩饰的浓重乌青,心脏像是被最细的针密密麻麻地刺着,泛起绵密而尖锐的疼痛。
二十八年的缺失与隔阂,岂是一朝一夕能够轻易弥补的?
她比谁都清楚。
她现在能做的,或许唯一能做的,就是像一个最普通的母亲那样,守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为他提供一个绝对安全、无需设防的港湾,让他能够依照自己的节奏,慢慢地、一点点地舔舐伤口,重新积攒面对外界的力量。
陈博士继续进行着专业而富有同理心的温和疏导,引导乔军尝试表达内心那些庞杂的感受,帮助他像整理乱麻一样,慢慢梳理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情绪。
谢清瑶安静地坐在一旁,像一个最认真的学生,聆听着儿子用并不流畅、有时甚至词不达意的语言。
讲述着对过去二十八年,被蒙蔽人生的困惑,对杨建设郑淑芬那复杂难言的恨意,与某种扭曲的“养育”印记带来的情感拉扯,以及对未来身份、对如何面对公众、甚至如何面对她这个“新”母亲的深深迷茫......
儿子的每一个字,每一句带着痛苦挣扎的话语,都像一把小而锋利的锤子,精准地敲打在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却又因重逢而变得无比柔软的心脏上。
直到此刻,她才更加真切地、痛苦地明白,儿子在这场浩劫中,所承受的内心撕裂与痛苦,远比她所能想象的还要深重百倍。
复仇带来的那一点点短暂的快感,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心疼和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责任感。
她要用自己剩下的所有生命和时间,去小心翼翼地、耐心地抚平儿子心上,那一道道深刻而狰狞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