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门轴转动,发出一声闷响,打破了病房内几近凝固的寂静。
两道高大挺拔、穿着笔挺军装的身影,裹挟着门外特有的冷硬气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们的军靴踏在地板上,节奏分明,沉稳有力。
为首的是贺长平团长(碾河县附近驻军团长),国字脸,剑眉紧锁,眼神锐利如鹰隼,第一时间扫向了病床上的钟卿离。
他身后的政委周源檀,面容稍显儒雅,眼神里则充满了深深的关切与凝重,紧随着团长的步伐。
“卿离!”贺长平团长的声音低沉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爽和不容置疑的权威,几步就跨到了病床前。
那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仔细扫描过钟卿离胸前包裹的、隐隐渗出血迹的绷带,左腿上沉重的固定夹板,以及脸上擦伤的淤痕,最终定格在他强撑神色的双眼上。
“情况怎么样?伤得重不重?医生怎么说?”
不等回答,他凌厉的眼神已转向一旁静立的主治医生,那无声的催促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力,需要一个清晰、权威的答案。
他微微俯身,身体紧绷,仿佛随时能扛起这位兄弟部队的、遭遇了伏击和坠崖的战友,那份身经百战的刚毅中,此刻涌动着不轻易显露却异常沉重的担忧。
政委周源檀也紧跟上前,声音温润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
“接到通知我们立刻就赶来了。卿离同志,感觉如何?最要紧的是先把伤养好。”
他的视线柔和却同样穿透性地落在钟卿离脸上,那份凝重是发自肺腑的心疼。
他的目光随即自然地、极为郑重地投向了一直默默守候在床尾,略显疲惫却仍强打精神的柏月。
“这位,一定就是柏月同志吧?”
政委的声音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真诚的暖意和一种近乎于面对救命恩人的感激情愫迅速充盈其间,驱散了方才的凝重。
他大步上前,郑重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柏月的手,那力度传递着无言的感激和力量。
“真是太感谢了!路上我们了解了个大概,情况紧急到了生死关头!多亏你在关键时刻,临危不乱、反应迅速、处置得当……”
他顿了一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才低沉而有力地说完,
“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谢谢你,真的!我代表我们团全体官兵,也代表卿离同志和他的家人,由衷地感谢你的英勇和无私援手!”
他的手掌厚实而温暖,这真诚的一握,仿佛承载了千言万语的感激。
周源檀凝视着柏月的眼睛,声音愈发深沉有力:
“你救下的,不仅是一位优秀的兄弟部队指挥员,更是一位为了任务而负伤的勇士!你展现了最真挚感人的军民鱼水情谊!”
团长贺长平此时也直起身躯,目光灼灼地投向柏月。
他那饱含沉甸甸敬意与感激的眼神,比任何军礼都显得庄重而有力:“柏月同志!”
他的声音洪亮,斩钉截铁,“危难时刻,敢于担当!好样的,巾帼不让须眉!这份恩情,这份果敢,我们记在心上了!不是袍泽,胜似手足!”
他猛地抬手,似乎想习惯性地行个军礼,却在半途硬生生停住(意识到在病房不合适),只是极其郑重地朝着柏月深深地点了点头。
病房内的空气因这两份沉甸甸的感激而变得更加肃穆,却又在无形中流动着一股暖流。
柏月被贺团长和周政委这两位首长浓烈的情感激得有些手足无措,脸颊微红,连连摆手:
“首长们言重了,当时看到有人受伤摔下来,换了谁都会去帮一把的…真的。”
她的声音清晰而又诚挚。
病房里短暂地充满了温情与肃穆交织的空气。
然而,这氛围被一声刻意压抑却仍旧牵动伤处的吸气声打破了。
“咳…咳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回病床。
钟卿离微微偏过头,努力吸了口气,脸上失血的苍白与强行聚焦的眼神形成强烈的对比。
他打断了首长们对柏月的感激,或者说,他更想立刻履行他的职责。
“贺团…周政委…” 钟卿离开口,声音沙哑干涩,但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坚决,
“时间紧急…请容我报告…情况。”
他试图抬起未受伤的手臂支撑身体,这个微小的动作却牵动了胸口的伤,让他瞬间紧咬牙关,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政委周源檀立刻上前一步,眉头紧锁,声音带着安抚和急切:
“卿离同志!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报告不急在一时。”
他伸手虚按,示意钟卿离不要妄动。
贺长平团长那锐利的目光也迅速从柏月身上收回,重新锁定在钟卿离身上,看到他强忍痛苦的样子,眼神里的关切和凝重瞬间压倒了之前的激动。
他沉声道:“听着!你现在是伤员,养伤是头等大事!有什么话,等你好些再说!”
钟卿离却倔强地微微摇头,胸膛急促起伏了几下,缓过那阵剧痛带来的眩晕感,目光固执地看着两位首长:
“不…贺团、周政委…” 他每说几个字都要停顿一下,控制着不让自己咳出来,“遭遇…伏击…地点在…鹰嘴岩向西南…两公里岔路…敌武装…配有自动武器…火力很猛…目标地点…未抵达…信号干扰…”
他断断续续地吐露着关键信息,每一个词都带着血腥味,却字字清晰地敲在贺长平和周源檀的心上。
报告的内容简洁到几乎没有描述个人遭遇,只突出任务中断的关键原因:地点、敌情、阻碍。
“……为摆脱…掩护战友…撤离路径…选错了…失足坠落…”
说到坠崖,他的声音更低了一些,目光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自己无法动弹的左腿。
然后,那深邃疲惫的目光缓缓抬起,最终落在了床尾略显局促的柏月身上。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接下来的话,带着深深的后怕和对救命恩人的重新定义:“……若非…柏月同志…在崖底的小溪里及时发现…并做了…紧急处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仅存的力气,看着柏月的眼神充满了一种超越言语的感激和郑重,
“……恐怕…连这半句话…都没机会…向组织…报告了…”
他最后这一句话,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额头上冷汗淋漓,身体微微发抖,靠在枕头上急促地喘息着,但眼神却紧紧盯着团长和政委。
病房里瞬间陷入一片肃静。
贺长平和周源檀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
钟卿离这番强撑意志断断续续的报告,比任何详细的文件都更能传递出当时的危急与残酷。
尤其是最后那句“连这半句话都没机会报告”,更是直接点明了柏月救下的不仅仅是他个人,更是挽救了宝贵的任务信息和一名忠诚战士向组织汇报的最后机会!
贺长平团长霍然转头,先前那带着高度评价的感激眼神,此刻更是深沉如海,混杂着对部属遭遇的后怕和对柏月救命之恩的震撼。
周源檀政委更是猛地吸了口气,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感激虽然真挚,但在对柏月救命行为意义的理解上,还是不够深刻!
“哎呀!你看我这脑子!”政委周源檀猛地一拍自己的额头,脸上满是自责和醒悟,
“是我们太着急了,光顾着感激卿离得救,却差点忘了最最关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