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集中行动的“雷声大雨点小”,像一盆冷水浇在专项工作组头上,但也让余庆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对手的顽固与狡猾。
常规的清理整治只能治标,无法触及传销组织的灵魂——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核心指挥层和其精心构建的“信仰”体系。调整策略后,工作组兵分四路,在更加隐蔽的战线上,与传销组织展开了新一轮的较量。
由刘姐和王文书牵头,联合社区干部、志愿者以及部分醒悟较早的参与者家属,成立了几个重点人员帮教小组。他们的首要目标,就是河西村的张旺。
刘姐和王文书没有采取强硬说教,而是打起了“亲情牌”和“事实牌”。他们多次上门,不再直接批判传销,而是先从关心张旺的生活入手,听他滔滔不绝地讲述那些“行业知识”和“发财梦想”,不打断,不反驳,只是偶尔插入一些看似不经意的问题。
“小旺,你说这个项目这么好,那具体是谁在管理?‘老总’叫什么?见过面吗?”王文书在一次谈话中问道。
张旺眼神闪烁了一下,支吾道:“‘老总’哪是我们随便能见的?那都是上面的大领导,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都是通过‘家长’……哦不,是通过‘推荐人’联系的。”
“那你们每个月交的钱,最后都交给谁了?怎么保证一定能分到1040万呢?”刘姐接着问。
“这……这是行业的秘密,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张旺明显底气不足,开始用空洞的口号搪塞。
与此同时,刘姐他们积极联系了张旺在省城打工、见识更广的堂哥。堂哥特意请假回来,没有训斥,而是带着张旺去镇上网吧,当着他的面,搜索了大量关于“1040工程”是传销骗局的新闻报道、法院判决案例以及受害者的血泪控诉视频。
看着屏幕上那些曾经同样狂热、最终却血本无归、众叛亲离的案例,张旺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动摇。尤其是看到一个受害者哭诉自己不仅被骗光积蓄,还欠下高利贷,妻子离婚,父母气病住院的画面时,张旺的脸色变得煞白。
“旺啊,哥在外面打工,见的骗局多了。天上不会掉馅饼啊!”堂哥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
连续的亲情关怀和铁一般的事实冲击,开始在张旺内心固若金汤的洗脑壁垒上,凿开了一丝微小的裂缝。他虽然嘴上还在硬撑,但不再像以前那样激烈抵触,有时会一个人发呆,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迷茫。
针对传销组织利用出租屋作为据点的问题,余庆推动镇政府出台了《青峰镇出租房屋治安管理责任规定》,明确房东责任,要求对承租人信息进行严格登记和核实,并定期向社区报备。对明知承租人是用于传销等违法犯罪活动仍出租房屋的,依法进行处罚。
规定出台后,工作组联合社区,对前期摸排出的疑似传销窝点所在的出租屋房东,逐一进行了约谈和法制教育。
大部分房东在了解传销的危害和自身可能承担的法律责任后,表示愿意配合,有的甚至主动清退了可疑租客。但也有少数房东利益熏心,阳奉阴违,或者以“不知情”为由推诿。
一家位于镇东头民房的房东,面对工作组的警告,满不在乎地说:“他们说是来做生意的,按时交房租,我管他们干什么?出了事也是他们自己的问题,跟我有啥关系?”
结果,几天后,他这个房子里再次聚集了二十多名传销人员,被二次突击的行动组查获。最终,这名房东因“为传销活动提供条件”,被处以行政罚款,并在镇上进行了通报。
此事起到了不小的震慑作用,有效挤压了传销组织的活动空间,迫使他们更加频繁地更换窝点,增加了其运营成本和风险。
最富挑战性的,是老杨和小孙负责的“深度潜伏”任务。他们试图物色合适人选,或者寻找机会,打入传销组织内部。
他们首先考虑从那些被“解救”过、但态度有所松动的人员中寻找突破口,比如张旺。但经过谨慎评估,认为张旺的立场还不够坚定,容易暴露,风险太大。
随后,他们尝试派一名生面孔的年轻辅警,伪装成找工作受挫、急于发财的外来务工人员,去接触传销组织在劳务市场附近的“拉人头”人员。
一开始很顺利,这名辅警成功被“邀请”去听了一次“创业分享会”。会场气氛狂热,“讲师”口若悬河,描绘着诱人的财富蓝图。辅警按照计划,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并按要求缴纳了少量“门槛费”,获得了初步“信任”。
然而,就在他试图进一步接触、打听更高层级信息时,传销组织严密的“审查”机制开始发挥作用。几名“老成员”轮番对他进行“家访”(实际上是背景调查),盘问他的家庭情况、社会关系、过往经历,问题极其细致刁钻。
尽管辅警事先做了充分准备,但在对方连珠炮似的、带有诱导和陷阱的提问下,还是难免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破绽。
第二天,当他再次联系那名“推荐人”时,对方的态度明显冷淡,以“暂时没有新的学习安排”为由,将他搪塞了过去。随后,他发现之前加入的联络群被解散,熟悉的“家人”们也集体消失,转移了地点。
第一次潜伏尝试,以失败告终。
“这些人警惕性太高了,内部有一套非常严格的防范和审查机制,对新成员的控制尤其严密。”老杨在总结会上汇报道,“想短时间内接触到核心,几乎不可能。他们只会在确认你被完全洗脑、并且投入大量资金后,才可能让你接触到更深层的东西。”
小孙补充道:“而且他们似乎有某种我们尚未掌握的预警渠道,一旦感觉到风吹草动,立刻就能化整为零,迅速转移。”
虽然潜伏失败了,但这次尝试让工作组对传销组织的内部运作模式和反侦察手段有了更直观、更深刻的了解,为后续的行动提供了宝贵的经验。
针对不同人群的精准宣传也在悄然进行。工作组制作了多种版本的宣传材料:
针对年轻人,侧重于揭露传销的“造梦”骗局,宣传脚踏实地、学习技能的重要性,并附上本地招聘信息和技能培训渠道。
针对中年人,重点剖析传销的资金盘骗局,用真实案例计算其投入产出比的荒谬,强调守护家庭财产的重要性。
针对潜在的、可能被拉拢的老年人,则从亲情关怀入手,提醒他们警惕陌生人以“关爱”、“投资项目”为名的接近,守好自己的养老钱。
这些宣传材料不再大规模张贴,而是通过社区干部、网格员,有针对性地投放到目标人群手中,或者在社区活动、村民大会上悄然发放。虽然见效缓慢,但如同细雨润物,开始在一些人的心中埋下怀疑和警惕的种子。
就在各项工作艰难推进时,之前帮教小组在张旺身上付出的努力,似乎迎来了一丝曙光。在一次谈话中,情绪低落的张旺无意中透露:“‘家长’……就是管我们的人,前几天好像被上面批评了,说我们这个‘家’业绩不好,资金上交不及时……好像有个什么‘经理’要下来检查……”
“经理?”负责谈话的刘姐心中一动,立刻追问,“哪个经理?叫什么?长什么样?”
张旺却又警惕地闭上了嘴,不肯再多说。
尽管如此,“经理”这个称谓的出现,以及“检查工作”这个信息,还是让余庆敏锐地捕捉到,这可能是传销组织内部层级管理的一个体现,或许意味着一个比窝点“家长”更高级别的头目可能会在近期露面。
这无疑是一个有价值的情报,但线索太过模糊,如同风中飘絮,难以捕捉。传销组织核心层的面目,依旧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难以触及。
青峰镇的打击传销工作,在经历了初期的挫折和调整后,虽然取得了一些局部进展,但整体上依然处于“敌暗我明”的被动局面,陷入了艰苦的相持与拉锯战。余庆知道,耐心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他必须等待,等待对手露出破绽的那一刻,或者,创造出那个能让其一击毙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