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光在律所里缓慢流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林风坐在周律师办公室外侧、属于他的那张临时小工位上,正翻看着周律师给他的一些律所简介和基础法律文书范本,算是入职后的初步学习。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周文渊头也没抬,应了一声。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脑袋探了进来。这是个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的男人,皮肤黝黑,脸上带着常年风吹日晒留下的粗糙痕迹,眼神里透着一种农民特有的朴实和此刻显而易见的局促不安。他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夹克,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帆布包,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请……请问,是周大律师吗?”男人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周文渊这才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笔,脸上露出职业化的温和笑容:“是我,请进。有什么可以帮您?”
男人这才像是得了准许,小心翼翼地侧身进来,反手轻轻带上门,站在门口的地毯上,有些手足无措,不敢往前多走一步。
“坐吧,别紧张。”周文渊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客户椅。
男人连连点头,几乎是挪着步子过去,半个屁股挨着椅子边缘坐下,腰板挺得笔直,帆布包紧紧抱在怀里。
林风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出于助理的身份,他需要在一旁记录咨询要点,但更多的,是一种纯粹的好奇。这个客户的气质,与君悦律所通常接触的那些或精明、或焦虑、或趾高气扬的当事人截然不同。
周文渊拿起桌上的便签本和笔,语气平和地引导:“怎么称呼?遇到什么法律问题了?”
“俺……俺叫李小军。”男人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声音低了些,“俺想咨询一下……关于俺老婆的案子。”
“你爱人的案子?”周文渊点点头,“具体是什么情况?现在进行到哪个阶段了?”
李小军努力组织着语言:“警察那边跟俺说……说是,故意谋杀未遂。”
“故意杀人未遂?”周文渊重复了一遍,表情严肃了些,“这是重罪。你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跟我说一下,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诶,好,好。”李小军深吸一口气,开始叙述,“就是……就是前几天晚上……”
他刚开了个头,说了没几句,大致提到他老婆试图害他但没成功,而且类似的情况发生了不止一次。
周文渊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他抬起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古怪的神情,打断了李小军的话,确认道: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你老婆,谋杀你,三次,都失败了?”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饶是他见多识广,经手过无数匪夷所思的案子,这种“连续谋杀未遂”而且还是来自配偶的,也着实罕见。
李小军被问得愣了一下,然后非常实诚地点了点头,表情甚至有点……无奈?“啊,是……是这么个事儿。”
周文渊揉了揉眉心,试图消化这个信息,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微微前倾:
“李先生,不好意思,我可能需要再确认一下。我们律所主要承接的是刑事辩护,也就是为被指控犯罪的嫌疑人提供法律服务。如果你是想咨询作为受害者……”
他话还没说完,李小军急忙摆手,脸上带着憨厚又急切的表情:“你看你又说那话!周律师,俺知道!俺这不也是……犯人家属嘛!”
“犯人家属?”周文渊脸上的古怪神色瞬间达到了顶点,嘴角甚至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受害者和犯人家属,这双重身份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实在是有点……拧巴。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林风。
林风此刻正拿着笔,准备记录,听到李小军这话,笔尖在纸上顿住了。他抬起头,看向那个一脸老实巴交的李小军,又看了看表情管理差点失控的周律师,心里莫名地升起一种……正在围观一场现实荒诞剧的感觉。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眼神里已经透出了几分专注吃瓜的光芒。
“行吧,”周文渊毕竟专业素养过硬,迅速收敛了情绪,点了点头,“你继续说,把三次……呃,经过都详细讲一遍。”
李小军得了允许,便开始一五一十地讲述起来,语气平铺直叙,却带着一种让人啼笑皆非的离奇感。
“俺跟俺老婆感情一直挺好的,俺在外面工地上干活,她在家里操持。她没啥别的爱好,就爱打个麻将。后来在麻将馆认识了个男的吧,一来二去……就好上了。”李小军说到这里,语气低沉了下去,带着显而易见的难过,但并没有太多愤怒。
“后来那个男的,就撺掇俺老婆跟俺离婚。可俺老婆不愿意。”李小军顿了顿,解释道,“前年俺家耕地被征了,得了一笔补偿款,存着呢。她要是离了,这钱她就分不着了。”
林风在一旁默默听着,心里暗叹,这动机倒是挺实在。
“她就跟那个男的商量,想把俺……弄死。”李小军说出这句话时,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仿佛在说别人家的事。
“头一回,那男的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一瓶安眠药。俺老婆就把药片都碾成了粉,拌在俺晚上吃的菜里了。”李小军回忆着,“结果俺吃完,嘿!一点不困,精神头倍儿足!拉着俺老婆聊了大半宿的天,把她给烦得够呛,后来俺自己都不知道咋睡着的,第二天起来啥事没有。”
周文渊:“……”
林风努力抿住嘴唇,避免自己笑出声。安眠药失效?这体质也是没谁了。
“第二回,他们可能觉得安眠药不行,俺老婆又搞来一瓶毒鼠强。”李小军继续说,“她还挺小心,先弄了点拌在食里,喂了俺家看门的大黄狗。那狗吃完,没一会儿就蹬腿死了。”
听到“毒鼠强”三个字,周文渊和林风的神色都严肃了一些,这可是剧毒。
“然后那天晚上,她就给俺下了碗面条,把毒鼠强兑汤里了。”李小军咂咂嘴,仿佛在回味,“俺吃第一口,就觉得味儿不对,太苦了!俺就吐出来了,跟她说这面是不是坏了?”
“她咋说?”周文渊忍不住问。
“她骂了俺一顿!”李小军有点委屈,“说俺是平时喝劣质白酒把舌头喝坏了,尝不出好坏。还说这面是她辛辛苦苦做的,俺不吃就是嫌弃她……俺一想,也是,不能辜负她心意,就又吃了一口,还是苦,但俺硬着头皮,吃了大半碗。”
“然后呢?”周文渊追问,身体不自觉地前倾。
“然后?”李小军一脸茫然,“然后俺那天晚上睡得特别香!脑袋一沾枕头就着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神清气爽,下地干活都有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