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林风和周文渊坐在一家环境雅致的私房菜馆包厢里。桌上的菜肴精致,但两人的心思似乎都不全在美食上。
周文渊细嚼慢咽着,偶尔抬眼看向对面安静吃饭的林风,最终还是没忍住,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问道:
“林先生,吕一那边……没事吧?我下午接到杜院长电话,只说人接回去了,具体情况……”
林风正夹起一块清蒸鱼,闻言动作未停,将鱼肉送入口中,细细品味后才不紧不慢地咽下。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意识则在瞬间与远在精神病院“单间”里的吕一建立了连接。
脑海中立刻传来吕一亢奋且带着邀功意味的意念:“老板!我在这边挺好的,第四医院,你们的王回来了。”
林风切断了这吵闹的意识链接。他看向周文渊,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回答道:
“他没事。”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描述不够准确,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意味:“不仅没事,我看他……还挺开心的。”
周文渊听到这个回答,脸上同样露出一丝笑容,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包厢的宁静。
林风掏出手机,屏幕上闪烁着“猴子”的名字。他微微挑眉,这个时间点,猴子很少会给他打电话。他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喂,猴子。”
电话那头,没有往常那种跳脱活跃的语调,传来的声音异常低沉,沙哑,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沉重。
“疯子……”猴子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积蓄勇气,“晚上……忙不忙?不忙的话……我们晚上见一面吧?”
林风敏锐地捕捉到了猴子语气里那股不同寻常的低落。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应道:“好。地点你定,发给我就行。”
“老地方吧……就咱们学校后门那家‘老王烧烤’。”猴子说完,便匆匆挂了电话,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会耗尽力气。
放下手机,林风看向周文渊:“周律,我有点事,得先走一步。”
周文渊察言观色,看出林风有事,便点了点头:“好,你去忙,这边我来结账。”
林风也没客气,起身拿起外套便离开了包厢。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林风打车来到了位于大学城后街的那家“老王烧烤”。这里承载了他们太多大学时代的记忆,价格实惠,烟火气足,以前他们宿舍经常在这里聚餐吹牛。
推开有些油腻的玻璃门,熟悉的喧闹和烧烤香气扑面而来。林风目光扫过略显拥挤的大堂,很快就在一个靠墙的角落看到了猴子。
猴子和大学时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此刻的他,身上那股精气神仿佛被抽走了。他独自一人坐在那里,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摆了几个烤串和两盘小菜,但看起来没怎么动。他的脚边,东倒西歪地放着三四个空的啤酒瓶。
他低垂着头,手里还握着一个半满的酒杯,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神采,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愁云和憔悴,正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闷酒。
林风走过去,拉开猴子对面的塑料凳子,坐了下来。凳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这才惊动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猴子。
猴子抬起头,看到是林风,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赶忙招呼:“疯子,你来啦!”说着就要抬手叫服务员,“服务员,再加几个菜,拿菜单过来!”
林风伸手按住了他的胳膊,阻止道:“行了,猴子,咱们兄弟之间,不兴这个。这些菜够吃了,别浪费。”
猴子看着林风平静而坚定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下了手,颓然地点了点头:“……好。”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周围食客的喧哗和烤炉的滋滋声作为背景。
林风拿起一个干净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金黄色的液体和细密的泡沫,开门见山地问道:“猴子,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猴子听到这个问题,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脸上露出极其挣扎和犹豫的神色,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难以启齿。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抓起桌上的酒杯,将里面剩余的啤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似乎给了他一丝勇气。
他重重地将酒杯顿在桌上,然后拿起酒瓶,有些颤抖地先给林风倒满,又给自己斟满。做完这一切,他才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沙哑地开口说道:
“兄弟……之前……之前借你的那笔钱……可能……可能一时半会儿……还不上了。”
他说完这句话,不敢看林风的眼睛,深深地低下了头,仿佛犯下了天大的过错。
林风看着他那副样子,心中了然,果然是因为钱的事情,而且看样子,绝不是小事。他语气依旧平静,没有任何波澜:“钱的事情没关系,我这边也不着急用。你这边……是出了什么问题吗?遇到什么难处了?”
这句看似平淡的关心,仿佛瞬间击溃了猴子一直强撑着的心理防线。
他的眼圈“唰”地一下就红了,泪水迅速在眼眶里积聚。他用力吸着鼻子,想忍住,但声音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哽咽:
“之前……之前我妹妹……身体一直不舒服,老是低烧,淋巴结肿……我爸妈不放心,在网上查了好多资料……说……说可能不太好……”猴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助,“正好网上推荐了一家专科医院,说是在这方面很权威,就在咱们这个城市……我爸妈就……就带着我妹妹,从老家赶过来看病……”
说到这里,猴子的哽咽变成了压抑不住的抽泣,他用手背狠狠抹了把眼睛,但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结果……结果一检查……”他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大夫说……说是**淋巴癌**……还……还是**三期**……”
“淋巴癌三期”这几个字,如同冰锥一样刺穿了夜晚喧嚣的空气。猴子说完,情绪彻底崩溃,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他年轻却写满沧桑的脸颊肆意流淌下来。他不再掩饰,趴在胳膊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声。
林风沉默地看着,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地将桌上的纸巾盒推到了猴子的手边。
猴子哭了很久,才勉强止住。他接过纸巾,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鼻涕,眼睛红肿得像桃子。他抬起头,看着林风,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一种被生活逼到绝境的疲惫:
“疯子……对不起……这些天,为了给我妹妹治病,家里……家里的积蓄早就花光了……亲戚朋友也都借遍了……实在……实在是没办法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坚定一些:“但是疯子你放心!你的那笔钱,我猴子就是砸锅卖铁,当牛做马,也一定会还给你!我说话算话!”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郑重地双手递到林风面前。
林风接过来,展开。那是一张手写的欠条,字迹工整甚至有些稚嫩,显然是反复练习过的。上面清晰地写着借款金额十万、借款人侯俊、日期,甚至还按了一个鲜红的手印。每一个细节,都透露着猴子的认真和那份沉重的承诺。
林风看着这张欠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说什么“不用打欠条”之类的客套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或催促。他只是随手将欠条折好,平静地放进了自己的外套内侧口袋,仿佛只是收下了一张普通的收据。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依旧红着眼圈、紧张地看着他的猴子,开口说道,语气平稳而有力:
“钱的事情,不着急。眼下,给你妹妹好好治病,最重要。”
他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我最近,刚好发了笔小财,手头宽裕些。”他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掏出手机,解锁,打开手机银行App,“我先给你再转二十万过去。还是原先那个账户,对吧?”
猴子怔怔地看着林风,看着他平静地操作着手机,听着他那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的话语。他的嘴唇颤抖着,张合了好几次,想拒绝,想说什么感谢的话,想保证什么,但所有的语言在此时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最终,他看着林风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所有的挣扎和客套都化为了无声的感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沙哑的音节: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