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林风的电话,那股仿佛要将他点燃的希望和振奋,如同奔涌的浪潮,推着侯俊(猴子)几乎是小跑着冲向了护士导诊台。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擂鼓,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一种久违的、名为“出路”的东西在猛烈地敲击着他近乎绝望的心门。
“你好,请问……办理转院手续,需要……需要哪些流程?”他喘着气,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些许颤抖,双手不自觉地按在冰凉的导诊台桌面上,指尖微微发白。
导诊台后面坐着一位年轻的护士,正低头整理着单据,闻声抬起头,看了猴子一眼,似乎对他急切的样子有些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职业性的平静。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语气还算温和地回答道:
“转院啊?你先得去找病人的主治医师沟通,由主治医生评估后,如果认为可以转院,会开具《转院证明》或者详细的《病情诊断书》。拿到那个之后,再到我们医务科去盖章备案就行了。”
流程听起来并不复杂。猴子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连声道谢:“好的,好的,谢谢!谢谢!”
他立刻转身,朝着秦医生的办公室方向快步走去。
秦医生,秦明,是晓雅的主治医师。在猴子心里,对这位医生的观感一直非常好。秦医生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
最重要的是他的态度,总是笑呵呵的,说话温和,极有耐心。在晓雅确诊后这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是秦医生一次又一次地给予他们鼓励,用他那温和而坚定的语气告诉他们,淋巴癌并非不治之症,目前的医疗技术不断发展,只要积极配合治疗,是有很大希望可以控制甚至治愈的。
他甚至偶尔会关心猴子的生活,问他钱够不够用,有没有什么困难。在猴子一家被巨额医疗费和沉重心理压力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秦医生的这份“温和”与“鼓励”,曾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慰藉和支撑。
走到秦医生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猴子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过于急促的呼吸,这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秦医生那熟悉而温和的声音。
猴子推门进去。办公室里还有其他几位医生在,有的在写病历,有的在小声交谈。秦医生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低头在一份病历上写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是猴子,脸上立刻露出了那标志性的、和煦的笑容。
“是小侯啊,来来来,快坐。”他热情地招呼着,甚至放下了手中的笔,起身拿起一次性纸杯,走到饮水机旁给猴子接了杯温水,“晓雅今天情况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吗?”
“谢谢秦医生。”猴子连忙双手接过水杯,心里因为对方的关怀而微微一暖。他在秦医生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组织了一下语言,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直接说明了来意:
“秦医生,晓雅她……今天还好。我过来,是想……想跟您商量一下,我们打算给晓雅办理转院。”
“转院?”
秦医生脸上的笑容,几乎是瞬间凝固了。那和煦如春风的暖意,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寒流瞬间吹散。他微微蹙起眉头,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那双透过金丝眼镜看过来的目光,却让猴子没来由地心里一紧。
办公室里,仿佛也随着秦医生表情的变化而安静了几分。刚才还在低声聊天的几位医生,都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声音,或者干脆停止了交谈。猴子甚至能感觉到,身后似乎有几道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了自己的背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感。
一种莫名的不安,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上了猴子的心脏。
他咽了口唾沫,努力维持着镇定,将自己准备好的理由说了出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充满希望而非质疑:
“是这样的,秦医生。我……我一个朋友,他帮忙联系上了省里的一位专家,专攻淋巴癌的,那边也同意接收,并且愿意帮忙看看晓雅的情况。我们想着,省城那边的医院,设备和条件可能更好一些,或许……或许对晓雅的病情更有帮助。所以,想转到那边去试试。”
他一口气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秦医生。
秦医生没有说话,只是用食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显得格外严肃,甚至带着一种猴子从未见过的冷意。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猴子,沉默了足足有七八秒,这短暂的沉默,在猴子感觉来,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终于,秦医生开口了,声音低沉而严肃,完全不见了往日的温和:
“侯先生,我希望你能冷静、理性地考虑这个问题。”他用了“侯先生”这个略显疏远的称呼,“你妹妹侯晓雅现在的情况,非常不乐观,病情正处于一个关键且脆弱的时期。淋巴癌的治疗,讲究的是连续性和稳定性。贸然转院,长途颠簸,环境改变,交接过程中任何一个细微的疏漏,都极有可能导致病情急剧恶化,甚至……危及生命!”
“危及生命”四个字,像四把冰冷的锤子,重重砸在猴子的心坎上,让他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秦医生似乎很满意这句话带来的效果,他身体微微前倾,继续施加压力,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
“而且,你说的那位省里的专家,我或许也听说过,他在业内确实有一定名气。但是!”
他加重了语气,“名气大,不代表他就一定适合你妹妹!我才是从晓雅确诊开始,就一直跟进她病情的主治医生!我最了解她每一个阶段的身体反应、用药效果和潜在的风险!没有任何人,比我更了解你妹妹现在的具体情况!”
他盯着猴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如果你坚持转院,那么所有的治疗都要从头开始,新的医生需要时间熟悉病情,制定方案。这个过程中,万一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时机,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这个责任,你,负得了吗?!”
猴子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秦医生的话,像是一盆混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灭了他刚才因林风电话而燃起的希望之火。巨大的恐惧和犹豫,如同两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负得了责吗?
他怎么可能负得起晓雅生命的责任?
一边是林风带来的、通往更优医疗资源和未知希望的路径;另一边,是秦医生描述的、转院可能带来的巨大风险和眼前这位“最了解”妹妹病情医生的坚决反对。
他的内心天人交战,理智与情感疯狂撕扯。他想相信林风,想抓住那根可能救命的稻草,但秦医生的话,以及那“危及生命”的警告,又像沉重的枷锁,拖拽着他的决心。
他想起了晓雅苍白却强装坚强的脸,想起了她偷偷藏起止痛药说“我能忍”的样子,想起了父母那布满愁容和卑微恳求的眼神……
不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如果留在这里,希望渺茫,而且……而且疯子带来的消息,让他对这家医院产生了一种本能的不安。他必须搏一次!为了晓雅,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也必须去抓住!
想到这里,猴子猛地抬起头,原本有些游移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他迎着秦医生那审视的、带着冷意的目光,用力地咬了咬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秦医生,谢谢您的提醒和一直以来的照顾。但是……我还是想转院。我想……最后搏一下!”
话音刚落,猴子清晰地看到,秦医生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他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脸,此刻彻底沉了下来,像是结了一层寒冰。
秦医生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上上下下、毫无感情地扫视着猴子,那目光,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又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不听话的麻烦制造者。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落针可闻。猴子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也能感觉到背后那几道目光变得更加实质,充满了压力。
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足足有半分钟。
终于,秦医生缓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他用一种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近乎傲慢的语气,开口说道:
“你,是她哥,对吧?”
猴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我是她哥。”
秦医生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微小的、近乎冷酷的弧度,他盯着猴子,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句如同最终裁决般的话:
“那——你让监护人来跟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