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远离开后,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那番看似礼貌周全、实则字字诛心、充满威胁的言论,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反复切割着猴子父母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
猴子母亲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椅子上,捂着脸无声地痛哭起来,肩膀剧烈地颤抖。
猴子父亲则像一尊瞬间苍老了十岁的石雕,僵立在床边,双眼空洞地望着窗外,那紧握的拳头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却又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无力感。
当猴子处理完一些琐事,带着给父母买的午饭回到病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心里“咯噔”一下,快步上前。
“爸,妈?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猴子急切地问道。
猴子母亲看到儿子,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哭得更凶了,断断续续地将刚才张宏远来访的经过,连同他那番傲慢的“技术差异论”、推卸责任的狡辩以及用预付款要挟的卑劣行径,全都说了出来。
猴子的脸色随着母亲的叙述,一点点变得铁青。他胸口剧烈起伏,一股炽烈的怒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烧得他眼睛都红了。他没想到,安康医院竟然嚣张到这种地步!不仅没有丝毫悔意和歉意,反而敢直接找上门来,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进行赤裸裸的威胁!
“王八蛋!”猴子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手背瞬间红肿起来,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们这是吃定了我们没办法!”猴子父亲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绝望,“他们说……要走法律程序,他们奉陪到底,耗几年都行……我们的钱……晓雅后续的治疗……”
钱!又是钱!这笔预付款几乎是他们家所有的积蓄,也是妹妹后续康复的希望。安康医院精准地掐住了他们的命脉。
“我去找警察!”猴子猛地转身就要往外冲。他觉得,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和敲诈,警察总不能不管吧?
“猴子!”父亲喊住了他,眼神复杂,“刚才……那个人说,他们法务团队很专业……”
猴子脚步一顿,他明白父亲的意思。对方敢这么明目张胆,恐怕早就做好了应对各种情况的准备。但他不甘心!难道就这么算了?让妹妹白白受苦?让父母承受这巨大的委屈和损失?
“我去问问!至少要知道案子到底怎么样了!”猴子咬着牙,最终还是冲出了病房。
他再次来到了市局,找到了负责此案的刑警李队。
李队显然很忙,眼中有血丝,看到猴子,还是抽空见了他。在听完猴子情绪激动地叙述了张宏远来访的事情后,李队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
“这种行为确实很恶劣,带有威胁性质。”李队沉声道,“我们会记录在案,作为后续调查的参考。”
“李队,那现在案子到底怎么样了?那个秦明,还有安康医院,他们什么时候能被定罪?”猴子急切地追问,眼中满是期盼。
李队沉默了一下,看着猴子年轻而焦灼的脸,心中叹了口气。出于纪律,他不能透露具体的侦查细节和进展,但看着这家人的遭遇,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决定用一种比较隐晦的方式,透露一点现实的艰难。
他斟酌着词语,缓缓说道:“侯俊,我理解你和家人的心情。这个案子,我们非常重视,王局也顶着压力在全力推进。但是……你要明白,像安康医院这样的机构,情况往往比较复杂。”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而坦诚:“定罪,尤其是要将整个责任链条清晰地界定出来,需要非常扎实、非常完整的证据链。 医疗领域的专业性很强,对方的辩解,比如设备误差、诊断差异,在法律上确实存在一定的……辩护空间。”
他看着猴子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逐渐黯淡下去,补充道:“而且,对方有专业的法务团队,他们会利用一切程序和法律漏洞来拖延、来对抗。这个过程,可能比你们想象的要……漫长和艰难。”
李队没有明说,但猴子听懂了。警察虽然在努力,但面对这样一个盘根错节、精通法律的对手,短时间内想要将其定罪,难如登天。法律程序的重重关卡,反而成了对方可以利用的盾牌。
“难道……就真的拿他们没办法了吗?”猴子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不甘。
“我们一定会依法办事,尽全力调查。”李队给出了一个官方但也是事实的回答,“但你们家属也要有心理准备,保持冷静,依法维权。”
保持冷静?依法维权?
猴子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市局。李队的话像一盆冰水,将他心中最后一点依靠公权力的幻想也浇灭了。他理解了警察的难处,但这理解带来的,是更深的绝望和愤怒。
走在回医院的路上,初夏的阳光明媚,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每个人似乎都有着自己的目标和希望。只有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一个无形的、冰冷的玻璃罩里,外面的世界再喧嚣,也与他无关。无力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越勒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他想起了妹妹晓雅躺在病床上苍白虚弱的样子,想起了父母一夜之间花白的头发和绝望的眼神,想起了张宏远那张道貌岸然、却说着最无耻话语的脸,想起了李队那句充满无奈的“漫长和艰难”……
凭什么?
凭什么作恶的人可以如此嚣张?
凭什么受害者要承受所有的痛苦和委屈?
凭什么维权之路如此坎坷绝望?
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混合着愤怒、不甘、委屈和绝望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发酵,寻找着一个突破口。
他猛地停下脚步,站在川流不息的人行道上,掏出了手机。屏幕解锁,那个熟悉的橙色图标——快音,映入眼帘。
一个疯狂的、此前他从未想过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毒笋,猛地钻了出来。
法律暂时奈何不了你们?
警察有他们的程序和难处?
你们用专业和法律做盾牌?
那好!
我就把这一切,都撕开来,晒到太阳底下!
让所有人都来看看,你们安康医院,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让舆论来审判你们!
猴子眼中闪过一丝近乎偏执的决绝。他不再犹豫,手指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点开了快音的拍摄图标。他将摄像头对准了自己因为愤怒和失眠而布满血丝、显得有些狰狞的脸。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屈辱和力量都吸入肺中,然后,用沙哑而激动的声音,对着镜头,开始了他的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