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网络舆论如同燎原之火,将安康医院架在火山口上炙烤时,位于城市另一端,一栋并不起眼的商业写字楼顶层,一间装修极尽奢华、却透着冰冷压抑气息的办公室内,一场决定应对策略的谈话正在进行。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将窗外繁华的夜景隔绝在外,室内只亮着几盏昏黄的壁灯,光线聚焦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雪茄的浓郁香气,以及一种无形却让人喘不过气的低气压。
钱副院长,那个在医院里总是挺着肚子、一脸威严的中年男人,此刻却像一只受惊的鹌鹑,微微佝偻着腰,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站在办公桌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他用带着颤音的语气,快速汇报着网上已经彻底失控的舆论态势。
“……魏总,情况就是这样。那个叫侯俊的小子发的视频,现在全网都是,阅读量已经破亿了!而且……而且后面又冒出来好多以前的患者和家属,都在落井下石,说的有鼻子有眼……我们医院的官网和投诉电话都快爆了,下面分局和卫生局那边也……也打来了询问电话……”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抬眼觑着办公桌后面那个隐在阴影中的身影。
那人靠在宽大的真皮老板椅上,背对着钱副院长,面朝着一整面墙的落地窗——虽然窗帘紧闭。他手里夹着一支粗大的古巴雪茄,红色的火星在昏暗中明明灭灭。即使看不到正脸,钱副院长也能感受到那股如同实质般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钱副院长汇报完,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雪茄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嘶嘶”声。每一秒的沉默,对钱副院长来说都是一种煎熬,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终于,老板椅缓缓转了过来。
魏先生大约五十多岁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两鬓有些斑白,面容瘦削,颧骨很高,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开阖之间精光闪烁,带着一种久居上位、执掌生杀大权养成的强势与漠然。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中山装,扣子扣得严严实实,整个人透着一股老派而精悍的气息。
他没有看钱副院长,而是将雪茄凑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浓白的烟雾,烟雾在空中扭曲、变形,如同他此刻心中翻涌的算计。
“慌什么。”魏先生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质感,每一个字都砸在钱副院长的心上,“天塌不下来。”
他将雪茄搁在水晶烟灰缸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目光这才如同鹰隼般落在钱副院长身上,那眼神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网上那些声音,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人云亦云的蠢货罢了。”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他们能掀起什么风浪?热度,总有过去的一天。”
“是,是,魏总说的是。”钱副院长连忙点头哈腰,但脸上的忧色并未褪去,“可是……现在影响实在太坏了,上面万一顶不住压力,派调查组下来……”
“调查组?”魏先生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带着一丝嘲弄,“让他们查。我们的手续、文件、诊疗记录,哪一样不是‘合规’的?设备误差,诊断差异,这些都是现代医学允许存在的客观事实。至于那些家属的一面之词,证据呢?空口白牙,就想定我们的罪?”
他的自信源于多年来将一切灰色操作都披上“合法合规”外衣的经验。他深知,在程序正义的框架下,只要关键证据不丢,仅凭舆论难以撼动其根本。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任由他们这么骂吧?”钱副院长小心翼翼地问道。
魏先生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锐利的眼睛眯了起来,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当然不能坐以待毙。舆论这把刀,他们能用,我们也能用。”
他伸出两根手指,语气不容置疑地下达指令:
“第一,立刻去找人,找最好的水军公司,钱不是问题。让他们下场,把事情给我彻底搅浑!”
“搅浑?”钱副院长有些不解。
“没错,不用浪费力气去洗白我们医院,那太低级,也没人信。”魏先生冷冷道,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集中所有火力,去抹黑那个发视频的小子,侯俊。”
“具体该怎么做?”
“主打阴谋论。”魏先生显然对此道驾轻就熟,“给我编,大胆地编!就说他是因为拖欠巨额医疗费,被医院催缴后怀恨在心,故意剪辑视频,歪曲事实,进行敲诈勒索!说他背后有专业的医闹团队在指点,目的就是为了讹钱!甚至可以说他妹妹本身就有问题,他们家庭有遗传精神病史,他的话根本不可信!总之,怎么脏怎么来,怎么能引发争议怎么来!”
他的目的很明确:不需要让所有人都相信医院是清白的,只需要让相当一部分人对侯俊的动机和人品产生怀疑,让事件的“真相”变得罗生门一样扑朔迷离。只要水够浑,就能分散公众注意力,削弱单一控诉的冲击力,为后续操作争取时间和空间。
“我明白了!”钱副院长眼睛一亮,这招祸水东引、混淆视听,确实高明。
“第二,”魏先生的声音骤然变冷,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森然的意味,“你亲自去安排,找绝对可靠的人,想办法给里面的秦明递个话。”
提到秦明这个名字,魏先生的脸色阴沉了几分。这个蠢货,事情没办好,还留下了把柄,甚至牵扯出了警察。
“告诉他,”魏先生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让他管好自己的嘴,并且……做好准备。”
“做好准备?”钱副院长心里一凛,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魏先生没有解释“准备”是什么,但他那冰冷而笃定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那是一种断尾求生、弃卒保帅的决绝。
秦明,这枚曾经有用的棋子,现在很可能要成为必须被牺牲掉的代价了。所谓的“准备”,或许是为顶下所有罪名做准备,或许是……其他更彻底的“安排”。这是一个不容深究,只需执行的命令。
钱副院长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他不敢多问,连忙低下头:“是,魏总,我马上去办!”
“去吧。”魏先生挥了挥手,重新拿起雪茄,靠回椅背上,再次转向那面紧闭的窗帘,仿佛外面的一切纷扰,都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些微不足道的波澜。
他的侧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冷酷和深邃。
钱副院长如蒙大赦,躬身退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他知道,一场不见硝烟,却更加凶险的舆论攻防战,以及更深处的黑暗交易,即将展开。
而风暴中心的秦明医生,他的命运,似乎已经在魏先生那句冰冷的“做好准备”中,被悄然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