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也仿佛将秦明的人生彻底分割成了两段。
之前是身穿白大褂、受人尊敬的秦医生,是安康医院这个庞大机器里一个关键而又隐秘的齿轮;而现在,他只是看守所107监室里一个编号为“1078”的在押人员。
初入监室时,秦明还残存着一丝侥幸和属于知识分子的、不合时宜的清高。他试图保持冷静,观察着这个狭窄、拥挤、弥漫着汗臭和消毒水混合气味的空间。大通铺,水泥地,角落里毫无遮挡的蹲便器,一切都与他熟悉的无菌环境和独立办公室天差地别。
他被一个姓王的狱警面无表情地推进来,简单交代了几句舍规,便锁门离开。秦明注意到,王狱警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很复杂,不像是对待普通新犯人的审视,倒像是……确认某种信息。
监室里已经有七八个人,或坐或躺,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这个新人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评估。其中一个躺在最好铺位(离厕所最远)上的壮汉,尤其显眼。他身材不算特别高大,但肌肉虬结,脖颈粗壮,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巴,眼神凶悍得像头饿狼。他叫郑七,是这间监室毋庸置疑的“头铺”。
秦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按照指示,将自己的洗漱用品放在最靠近厕所、也是最差的那个铺位边上。他知道这里的规矩,新人,尤其是他这种看起来文弱、又是因为“惹了事”进来的,最容易成为被欺负的对象。
然而,他低估了这种“欺负”的强度和恶意。
平静只维持了不到半天。放风回来后,郑七叼着根别人“孝敬”的烟,晃晃悠悠地走到秦明面前,二话不说,抬脚就踹在了他的小腿迎面骨上!
钻心的疼痛让秦明瞬间惨叫出声,蜷缩在地。
“新来的,懂不懂规矩?”郑七的声音沙哑难听,像砂纸摩擦,“老子渴了,去,给老子倒杯水来。”
秦明忍着痛,挣扎着想去拿放在角落的暖水瓶。
“用那个。”郑七用下巴指了指蹲便器旁边,一个用来涮拖把的、布满污渍的破塑料盆。
秦明愣住了,一股屈辱感冲上头顶。“你……”
“你什么你?”郑七旁边一个瘦高个马仔上前一步,一巴掌扇在秦明后脑勺上,“七哥让你干嘛就干嘛!聋了?”
秦明还想争辩,郑七已经不耐烦地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脸狠狠按在冰冷的水泥墙上,鼻子瞬间涌出鲜血。
“在这里,老子的话就是规矩。”郑七在他耳边阴恻恻地说,“不想受罪,就学聪明点。”
最终,在几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注视下,秦明颤抖着,用那个涮拖把的破盆接了水,递到郑七面前。郑七看都没看,随手将烟灰弹进盆里,然后接过,象征性地沾了沾嘴唇,便将一整盆水劈头盖脸地泼在秦明身上。
“废物,连水都倒不好。”郑七嗤笑一声,周围响起一片附和的笑声。
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对秦明而言,每一天都像是在炼狱中煎熬。
**吃饭时**,他的饭菜永远是最差的,肉会被抢走,蔬菜里偶尔能翻出烟头。如果他稍有不满或动作慢了点,郑七或者他的马仔就会“不小心”将汤水洒在他身上,或者直接抢过他的饭盆,将里面的东西倒进垃圾桶。
睡觉时,他那个靠近厕所的铺位,永远充斥着难以忍受的异味和潮湿。半夜经常会被踹醒,让他去刷厕所,用牙刷一遍遍地刷,直到泛出令人作呕的光泽。稍有懈怠,便是拳打脚踢。
日常活动中,他成了全监室的出气筒和娱乐工具。被逼着学狗叫,模仿小丑,用各种侮辱性的词汇辱骂自己。郑七似乎以折磨他为乐,心情好时打一顿,心情不好时打得更狠。打的地方都很讲究,多是腹部、大腿内侧等不易留下明显伤痕,却又疼痛难忍的部位。
秦明不是没想过反抗,但他一个常年拿手术刀的人,怎么可能是郑七这种悍匪的对手?每一次反抗,换来的都是更凶残的殴打和更屈辱的惩罚。
他也曾试图向巡房的狱警求助,但每次来的,要么是那个眼神复杂的王狱警,要么是其他仿佛睁眼瞎的管教。他们对于监室内的“小摩擦”视而不见,最多不痛不痒地呵斥两句“都安分点”,便转身离开。
秦明绝望地意识到,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郑七的肆无忌惮,狱警的冷漠无视,这一切仿佛一张精心编织的网,将他牢牢困在这方寸之地,承受着无休止的肉体折磨和精神摧残。
他引以为傲的医学知识,他曾经掌控他人健康甚至生死的能力,在这里都成了毫无用处的笑话。他只是一个编号,一个可以随意被践踏、被凌辱的囚徒。
曾经在医院里那种隐形的权力感和优越感,在这里被彻底击碎,碾落成泥。他开始迅速憔悴,眼窝深陷,身上布满青紫的淤痕,眼神也变得麻木而空洞。每当夜深人静,被厕所的恶臭和同监犯人的鼾声包围时,他才能感受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和恐惧。
这高墙电网之内,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炼狱。而这场炼狱之火,似乎才刚刚开始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