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备受关注的“安康医院过度医疗案”官方调查结果,终于在一片喧嚣和等待中,以一种近乎潦草的方式,公布了。
通报措辞严谨,逻辑清晰,却冰冷得让人心寒。核心结论指向明确:
经司法精神鉴定,主治医师秦明在案发期间,处于双向情感障碍发病期,其辨认能力和行为控制能力受到严重影响。
因此,其相关的医疗行为被认定为在“不能辨认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为的时候”造成危害结果,依法不承担刑事责任。
同时,通报中也提及,安康医院在员工心理健康监测和日常管理中存在疏漏,已由卫生主管部门介入,责令其限期整改,并处以相应行政处罚。
至于秦明本人,通报末尾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已依法送往指定医疗机构实施强制医疗。
这份通报,如同一块投入滚油中的冰块,瞬间激起了更剧烈的反应。
网络上刚刚平息一些的舆论,再次炸开了锅。
“强制医疗?就这么完了?!”
“又是精神病!妈的,现在犯罪成本这么低了吗?找个医生开个证明就完事了?”
“医院管理疏漏?罚酒三杯?那些被坑害的患者和家属呢?他们的损失谁负责?”
“我不服!这分明就是钻法律的空子!”
“呵呵,早就猜到了,背后肯定有能量,不然能这么轻易脱身?”
“我就想知道一个精神病是怎么成为主治医生的!难道安康医院的所有人都是疯子吗?”
质疑声、怒骂声、嘲讽声充斥着各大社交平台。尽管有一部分相对理性的声音试图解释司法精神病鉴定的复杂性和法律程序,但很快就被淹没在滔天的民意洪流之中。
人们看到的,是一个花季少女被无端摧残,一个家庭濒临破碎,而始作俑者,却凭借一纸“精神病”证明,成功规避了牢狱之灾,仅仅是被送进了“医院”。这种结果,与公众内心朴素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正义观,产生了巨大的落差。
猴子是通过手机推送看到这条官方通报的。
他正帮着父母在医院附近租的临时房子里收拾东西,妹妹晓雅后续的康复治疗还需要一段时间,他们决定暂时留在省城。当他看到屏幕上那几行冰冷的文字时,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屏幕瞬间碎裂,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他只是默默地蹲下身,捡起碎屏的手机,然后一个人走到阳台上,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久久不语。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他曾经以为,舆论的关注,警方的介入,至少能还妹妹一个公道,让作恶者受到应有的惩罚。可最终的结果,却像一记无声的闷棍,敲碎了他所有的幻想。原来,在某些人精心编织的规则和手段面前,普通人的愤怒和痛苦,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当晚,猴子拨通了林风的电话,声音嘶哑低沉:“疯子,出来……陪我喝点。”
还是那家他们以前常去的大排档,烟火气十足,人声鼎沸,与周围食客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们这一桌死寂般的沉默。
猴子一杯接一杯地灌着廉价的啤酒,不需要林风劝,他自己就喝得又快又急。他的眼睛通红,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压抑的泪水。
“疯子……你说,这世道……怎么就他妈这样呢?”猴子舌头有些打结,眼神涣散地看着桌上油腻的盘子,“我妹妹……她才多大?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受这种罪?”
“我们一家……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从来没想过害谁……怎么就……就落到这步田地?”
“那个秦明……人渣!畜生!他凭什么就能……就能什么事都没有?精神病?我去他妈的精神病!”
“还有那个破医院!罚点钱,整改?这他妈算什么惩罚?!他们害了多少人?!这点代价就够了?!”
“我不甘心……疯子,我真的不甘心啊……”
他絮絮叨叨,语无伦次,将这段时间积压的所有委屈、愤怒、绝望和无力感,都倾泻了出来。他时而咬牙切齿,时而声音哽咽,像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出口。
林风始终沉默地坐在他对面,面前的酒杯几乎没有动过。他没有安慰,没有附和,也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给猴子递上一张纸巾,或者在他杯子空了的时候,示意老板再上一瓶。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猴子口中那些惊心动魄的遭遇和令人愤懑的结局,都与他无关,又或者,一切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直到猴子醉眼朦胧,趴在桌子上几乎要睡过去,林风才示意老板结账。他付了钱,搀扶起脚步虚浮的猴子,走出了喧闹的大排档。
夜晚的凉风一吹,猴子稍微清醒了一些,但情绪依旧低落到了谷底。他挣脱林风的手,踉跄着摆摆手,声音含糊:“谢了,疯子……我……我自己能回去……”
他转身,准备走向公交站的方向,背影在路灯下拉得长长的,显得格外孤寂和落寞。
就在这时,林风却开口叫住了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夜晚的嘈杂。
“猴子。”
猴子停下脚步,疑惑地回过头。
只见林风站在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旁,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着猴子,微微偏了偏头,示意他跟自己一起上车。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平静无波,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