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涎香在寝殿里弥漫，混着浓重的药味，压得人喘不过气。皇帝躺在龙榻上，锦被下的身体已经瘦得脱了形，唯有那双眼睛还残存着几分往日的威严，此刻正定定望着床前的青梧。
萧景琰站在一侧，指尖攥得发白。太医刚退出去，低声说“陛下时辰不多了”，这句话像块冰锥，扎得他心口发疼。青梧站在他身侧，手里还攥着刚拧干的帕子，帕角在指尖绞出深深的褶皱——她刚给皇帝擦过汗，那皮肤烫得像火炭。
“青梧。”皇帝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颤巍巍地抬起手，不是伸向太子萧景琰，而是指向青梧。
青梧心头一紧，连忙上前，半跪在床边握住他的手。那只手枯瘦如柴，指节突出，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
“朕问你，”皇帝的目光扫过萧景琰，又落回她脸上，带着审视，像在看一件即将托付重任的珍宝，“若是朕现在废了景琰，让你另嫁他人，你会反吗？”
萧景琰猛地抬头，想说什么，却被青梧用眼神按住了。她直视着皇帝的眼睛，那双曾在沙场上见过血的眸子此刻异常平静，映着龙榻上方悬挂的明黄色帐幔，也映着她眼底的坚定。
“陛下不会的。”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您知道，沈家世代忠良，从祖父镇守雁门关，到父亲战死沙场，我们护的从来不是某个人的位置，是这大靖的江山，是殿下心里的清明。”
她顿了顿，手腕被皇帝攥得生疼，却没有挣扎，反而轻轻回握了一下那只枯手：“臣女舍弃沙场嫁入东宫，不是为了做太子妃，是想护好家人子女，护好殿下——护他不被奸佞所惑，护他守住本心，护他成为您期望的君主。”
“若是他成不了呢？”皇帝追问，眼里闪过一丝复杂，“若是他像先太子那样，被权欲迷了心呢？”
“那臣女便用沈家的家训教他。”青梧的声音稳得像磐石，“祖父教过我，忠臣不光要敢战死，更要敢谏言。他若走偏了，臣女便跪在宫门前，一日不回头，臣女便一日不起来。沈家的女儿，从不会看着自己护的人坠入深渊。”
萧景琰站在后面，听着她的话，眼眶忽然发热。他想起那年在雁门关，她穿着银甲，长枪挑落敌将头盔时，也是这样的眼神——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却不是鲁莽，是心里揣着比性命更重的东西。
皇帝盯着青梧看了许久，忽然笑了，笑声嘶哑，却带着释然。他松开手，指了指萧景琰：“景琰，你听见了？这媳妇，你没选错。”
萧景琰上前一步，扶住青梧的肩膀，将她从地上拉起来。青梧的手腕上已经留下几道红痕，他轻轻揉着那处，低声道：“疼吗？”
“不疼。”青梧摇摇头，转头看向皇帝，“陛下，您安心歇着吧，殿下不会让您失望的。”
皇帝眨了眨眼，像是累极了，缓缓闭上眼：“朕信……朕信你们……”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只有香炉里的烟还在袅袅上升。萧景琰扶着青梧走到殿外，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
“刚才怕吗？”他问，声音里带着后怕。若是青梧答错一个字，以父皇此刻的多疑，后果不堪设想。
青梧抬头看他，眼里映着月辉：“不怕。”她踮起脚尖，替他理了理衣襟，“我知道陛下不是真要废你，他只是想看看，站在你身边的人，到底值不值得托付。”
萧景琰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练枪磨的，是替他处理奏折磨的，是无数个夜晚替他暖茶时留下的。他忽然明白，父皇最后的试探，从来不是针对他，而是想确认，当风暴来临时，有人能与他并肩而立，既不是依附他的菟丝花，也不是觊觎权位的野心家，只是一个能陪他守好江山的同路人。
“青梧，”他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轻吻，“往后，换我护你。”
青梧笑了，眼里的光比月光还亮：“好啊，那你可得快点学会区分奏折里的谎话，别总让我替你挑出来。”
夜风穿过宫墙，带来远处更夫的梆子声，一下，又一下，敲在寂静的夜里。萧景琰知道，父皇的试探结束了，而属于他们的路，才刚刚开始。但他不怕，因为身边的人，眼里有光，手里有枪，心里有比江山更重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