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的案几上，摊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沈青梧用炭笔写的新规，墨迹尚未干透，却已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帐外的空地上，雁门关的将士们列着队，黑压压站了一片，目光里带着几分好奇，几分观望——谁也不知道，这位刚打了胜仗的“小将军”，又要立什么新规矩。
沈青梧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劲装，腰间悬着那柄祖传匕首，站在高台上，目光扫过台下的士兵。他们大多面带菜色，铠甲上补丁摞着补丁，有几个伤兵还拄着拐杖，绷带渗着暗红的血渍，显然是昨日的战伤还没来得及好好处理。
“诸位兄弟，”她开口，声音清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穿透力，“咱们守着雁门关，抛家舍业，图的是什么？无非是保家卫国，挣口饭吃，若有幸活着，还能带着军功回家见爹娘。”
台下有人低低应了一声，眼神里泛起些酸涩。是啊，谁不想活着回家？可这雁门关的日子，实在太苦了——粮草被克扣，伤了没人管，军饷更是拖了半年没发，若不是靠着一股血气，早就撑不下去了。
沈青梧看在眼里，心里更沉了几分：“从今日起，营里立三条规矩，谁也不能破。”
她顿了顿，竖起第一根手指：“第一，口粮按战功分。昨日斩杀北狄者，每人加发两个麦饼；负伤者，额外给一碗肉粥。往后亦是如此，多劳多得，绝不含糊。”
台下顿时起了一阵骚动，有几个年轻士兵眼睛亮了起来。他们跟着前几任将军，从来都是干多干少一个样，哪听过“按战功分口粮”的道理？
“第二，伤兵优先换药。”沈青梧竖起第二根手指，目光落在那些拄着拐杖的伤兵身上，“军医营的药材，先紧着伤兵用，谁敢把好药藏起来倒卖，军法处置。”
伤兵们愣住了，有个断了胳膊的老兵忍不住抹了把脸，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这些人，平日里最是被嫌弃，伤重了就扔在角落里等死，哪受过这般重视？
“第三，”沈青梧的声音冷了下来，眼神里带着刺骨的寒意，“克扣军饷者，立斩。”
三个字，像三块石头砸进水里，激起千层浪。士兵们脸上的惊讶变成了震惊，连站在一旁的张猛都皱起了眉——军中克扣军饷是常事，尤其这雁门关，天高皇帝远，军需官向来胆大，真要按“立斩”来办，怕是要闹出血案。
“将军，”台下忽然有人喊道，“军需官刘大人……他上个月就扣了咱们的冬衣钱，说要给上头送礼呢！”
话音刚落，人群里立刻响起一片附和声：“是啊！我的军饷也被他扣了一半！”
“他还把给伤兵的药膏换成了劣质的，抹了跟没抹一样！”
沈青梧的目光冷得像冰，看向帐后——那里，军需官刘成正缩着脖子，脸上堆着假笑，见她望过来，连忙拱手：“将军说笑了，都是些流言蜚语，下官对军中事务向来尽心，怎会克扣军饷？”
这刘成是前任将军的远房亲戚，仗着有靠山，在营里作威作福，士兵们敢怒不敢言。昨日沈青梧下令清点粮草，他还阳奉阴违，把几袋发霉的谷子混在好粮里充数，被赵伯当场抓了现行。
“尽心？”沈青梧冷笑一声，对身后的亲兵道，“把他上个月的账本拿来。”
亲兵很快捧着一本厚厚的账本过来，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清清楚楚记着克扣的数目——光是冬衣钱，就够全营士兵做两批棉衣了。
“刘成，”沈青梧将账本扔在他面前，“这上面的字，是你写的吗？”
刘成脸色一白，却还嘴硬：“是……是下官记错了，这就改，这就改……”
“不必改了。”沈青梧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第三条规矩，你当是白立的？”她看向张猛，“张副将，按军规，该如何处置？”
张猛看着地上的账本，又看了看刘成那张谄媚的脸，想起这些年士兵们受的苦，终是一咬牙：“克扣军饷，中饱私囊，按律……立斩！”
刘成吓得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将军饶命！张副将饶命！我是刘将军的亲戚啊！你们不能杀我！”
沈青梧眼神一凛：“在我这里，只有军规，没有亲戚。但念你是初犯，暂且留你一命。”她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高，“来人！杖责四十，扔出雁门关，永世不得踏入半步！”
亲兵们早看刘成不顺眼，闻言立刻上前，拖起他就往刑台走。刘成的惨叫声撕心裂肺，却没人敢求情——谁都看得出，这位小将军是来真的。
四十军棍下去，刘成早已昏死过去，像条死狗似的被拖出了营门。
台下的士兵们鸦雀无声，看着高台上那个身形单薄的少女，眼神里的观望变成了敬畏。他们忽然明白，这位小将军说的“规矩”，不是说说而已。
“还有谁不服？”沈青梧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
没人说话。
“好。”她点了点头，对身后的军需官副手道，“按新规发口粮、换药、补发军饷，若是出了半点差错，刘成就是你的下场。”
副手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应道：“是！下官遵命！”
接下来的几日，营里的气氛悄然变了。士兵们领到了足额的口粮，伤兵用上了好药，拖了半年的军饷也一一补发到位。有几个老兵捧着热乎乎的肉粥，竟当场落了泪——他们守了一辈子雁门关，还是头一回被这般善待。
渐渐地，营里开始有人喊沈青梧“小将军”。这称呼里没有丝毫轻视，只有实打实的信服。连张猛见了她，也总是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将军”，再不敢有半分怠慢。
这日，沈青梧正在校场看士兵们操练，赵伯端着一碗药走过来，低声道：“小姐，该换药了。”昨日的战斗中，她的手臂被流矢划伤，虽不重，却也渗了血。
沈青梧接过药碗，刚要喝，却见不远处有个年轻士兵正扶着伤兵往军医营走，那伤兵的腿上缠着绷带，显然是昨日受的伤。她忽然把药碗递给赵伯：“先给那位兄弟用吧，我这伤不打紧。”
赵伯愣了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位小将军，是在用自己的行动，践行着那些“规矩”。
阳光洒在校场上，照在士兵们操练的身影上，也照在沈青梧带着薄伤的手臂上。风里的铁锈味似乎淡了些，反而多了几分麦饼的香气。
雁门关的日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