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金砖被晨光映得发亮,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朝服上的补子在肃穆的空气里泛着暗纹。沈青梧站在殿中偏后的位置,玄色劲装在一片朱紫官袍中显得格外扎眼,她微微垂着眼,听着头顶上方传来的争论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平安符。
“沈青梧戍边三载,十八场大捷,护得北疆无虞,此等功勋,当封郡主,食邑三百户,以彰其功!”户部尚书出列上奏,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他与沈家是世交,深知这三年沈青梧在狼山吃的苦,更清楚这十八场胜仗背后,是多少将士的白骨堆成。
话音未落,御史台刘大人已出列反驳,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颤抖:“尚书大人此言差矣!沈青梧虽有功,终究是女子!我大雍开国以来,从未有女子受爵之例!若开此先河,恐乱了纲常,让外邦耻笑我朝无人,需女子上阵!”
他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刘御史未免迂腐!”兵部侍郎出列,“功勋面前,何分男女?沈校尉在狼山斩将夺旗时,刘大人怕是正在家中品茗读书吧?”
“侍郎大人这是何意?”刘御史气得脸红脖子粗,“老夫并非否定其功,只是说封赏需合礼制!可赏黄金、赐良田,为何非要破例封爵?”
“黄金良田能抵得住十八场胜仗的分量吗?”又有几位武将出声附和,“沈校尉带的兵,守的是我大雍的疆土,护的是陛下的子民!别说封郡主,就是封公主,也担得起!”
朝堂上顿时分为两派,争论不休。赞她的,多是曾在边关任职或与沈家交好的武将文臣;斥她的,多是深居长安、恪守旧礼的御史与文官,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金砖上。
沈青梧始终没说话。她知道,这场争论的核心从来不是“封赏”,而是“女子能否与男子同享功勋”。长安的朝堂,比狼山的战场更讲究“规矩”,而她,恰恰是那个打破规矩的人。
“都肃静!”
一声清冽的呵斥从御座侧前方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萧景琰一身太子蟒袍,缓步走出队列。他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目光扫过争论的群臣,最终落在刘御史身上。
“刘御史说,女子不应受爵?”萧景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那敢问御史大人,北狄的弯刀砍过来时,会因为对方是女子就手下留情吗?狼山的风雪,会因为守关的是女子就变得柔和吗?”
刘御史被问得一噎,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萧景琰上前一步,目光扫过殿中诸人,语气陡然加重:“三年前,北狄叩关,雁门告急,多少将士战死沙场?是沈青梧,一个刚及笄的女子,接过了祖父的铠甲,带着三千残兵守在狼山!她身中三箭未退,斩敌酋于阵前,硬生生用血肉之躯,为我大雍拼回了三年安稳!”
他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带着压抑的怒意:“十八场胜仗!光是斩首的北狄头领就有十七位!光是缴获的粮草就能供雁门关全军吃两年!这样的功勋,换不来朝廷一句肯定?换不来一个与功劳匹配的爵位?”
“太子殿下这是在指责朝廷赏罚不明吗?”刘御史梗着脖子反驳,“老夫只是……”
“我是在提醒诸位大人!”萧景琰打断他,目光如炬,“你们争论的是‘女子能否受爵’,可别忘了,沈青梧首先是‘功臣’!是护着你们在长安安稳度日、能站在这里争论礼制的功臣!若连功臣都要因‘性别’二字被苛待,往后谁还肯为大雍卖命?谁还肯守这万里江山?”
这番话掷地有声,太和殿内瞬间鸦雀无声。连御座上的皇帝都微微颔首,看向萧景琰的目光里带着几分赞许。
沈青梧猛地抬头,撞进萧景琰的目光里。他的眼底没有平日的温和,只有为她据理力争的坚定,像在狼山时,他挡在她身前说“孤看谁敢动沈家的人”一样,带着不容置疑的护短。她的心头忽然一热,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早已为她准备好了这么多。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一直沉默的丞相出列,花白的眉毛拧在一起,“沈青梧功勋卓着,确应重赏。依老臣看,可封‘昭武县主’,食邑一百户,既显朝廷恩宠,又不违祖制,两全其美。”
县主虽比郡主低了一等,却也是实打实的爵位,显然是折中的方案。皇帝沉吟片刻,朗声道:“准奏。沈青梧听封——”
沈青梧上前一步,跪地接旨,声音清亮:“臣,沈青梧接旨。”
“朕封你为昭武县主,食邑一百户,赐黄金百两,锦缎千匹。望你归京之后,仍念边关疾苦,为国效力,不负朕望。”
“臣,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身时,沈青梧的目光再次与萧景琰相遇。他朝她微微颔首,眼底的怒意已散去,只剩下淡淡的暖意,像在说“妥了”。
退朝时,百官三三两两地议论着,看向沈青梧的目光复杂——有敬佩,有忌惮,也有不以为然。刘御史走过她身边时,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沈青梧却不在意。她知道,这场争论不是结束,只是开始。但她不再像刚入长安时那样惶恐,因为她明白,自己身后,不仅有狼山的弟兄,有家人的牵挂,还有一个愿意为她在朝堂上掷地有声的人。
走到殿外,萧景琰正等在廊下,见她出来,递过一盏热茶:“暖一暖。”
沈青梧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轻声道:“多谢殿下。”
“谢什么。”萧景琰笑了,“你应得的。”
阳光穿过太和殿的飞檐,落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沈青梧捧着热茶,看着远处宫墙的轮廓,忽然觉得,长安的风,或许也能吹开一道属于她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