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马监的晨光总带着股青草与马粪混合的气息,六岁的明玥蹲在木栏边,眼睛直勾勾盯着栏内那匹雪白色的骏马。踏雪骓的鬃毛像泼了月光,四蹄踏在青石板上时,蹄铁会敲出清脆的“嗒嗒”声,连尾巴甩动的弧度都比别的马更显傲气——这是父皇萧景琰最爱的坐骑,宫里人都说,除了陛下亲自牵缰,谁也近不了它的身。
“小殿下,快下来吧,要是被陛下撞见……”跟着的小太监急得直搓手,却不敢上前拉。明玥刚踩着石墩翻上木栏,裙摆还勾在钉子上,她却顾不上这些,小手已经抓住了踏雪骓的缰绳。那马似乎察觉到生人气息,猛地扬起前蹄,长嘶一声,吓得小太监差点瘫坐在地上。
明玥却没怕。她想起娘亲青梧教的“卸力术”——“遇着烈马别硬顶,它扬蹄你就顺着劲往前伏,它甩头你就松半分缰绳”。此刻踏雪骓后腿猛地一蹬,马背瞬间倾斜,明玥身子一歪,却像只小猫似的灵活地往前一趴,紧紧贴在马颈上,小手攥着缰绳的力道松了半分。
踏雪骓没料到这小不点竟不按常理挣扎,反倒愣了一下,扬起的前蹄缓缓落下。明玥趁机直起身,学着娘亲的样子拍了拍马颈:“别怕呀,我不欺负你。”声音奶声奶气,却透着股认真。踏雪骓甩了甩尾巴,竟真的没再乱动,只是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像是在表达不满。
“明玥!”萧景琰的声音像惊雷般炸响在马厩门口。他刚从早朝回来,就见女儿趴在自己的坐骑上,踏雪骓前蹄还在不安地刨地,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你不要命了!”
他大步冲过去,一把将明玥从马背上抱下来,力道之大差点捏疼了她。明玥却拧着小脸挣开:“父皇!我没胡闹,我能管住它!”
“管住?”萧景琰气得手都在抖,指着踏雪骓道,“这马性子烈得能掀翻马车,你一个六岁娃娃……”
“陛下息怒。”青梧不知何时也来了,手里还提着明玥忘在寝殿的小披风。她看着女儿被风吹乱的刘海,又看了眼踏雪骓渐渐平复的呼吸,忽然笑了,“方才我在廊下都看见了,她用的是‘卸力术’,松缰的时机分毫不差。”
萧景琰一愣:“你教她的?”
“教过几手自保的法子。”青梧将披风给明玥系好,指尖划过女儿手背上被缰绳勒出的红痕,语气却带着赞许,“这孩子胆气倒是随你,见了烈马不躲反迎。既然有胆识,不如就教她真本事——总比将来遇着危险只会哭喊强。”
萧景琰看着明玥倔强的小脸,又看了看踏雪骓温顺下来的样子,气渐渐消了。他想起自己七岁时偷骑父亲的战马,摔得断了两颗牙,母亲也是这么对父亲说:“男孩子就得这么摔打。”如今换成女儿,竟也是一样的道理。
“教可以,”他板起脸,却掩不住眼底的松动,“但必须从温顺的小马开始,每日只能练一个时辰,还得有我盯着。”
明玥立刻笑成了月牙眼,抱住萧景琰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口:“父皇最好了!”
此后,御马监多了道新奇的风景。青梧牵着小马“流云”站在场边,萧景琰则皱着眉站在三步外,看着明玥踩着脚蹬爬上马背。起初她总坐不稳,摔在厚厚的垫子里,青梧从不扶,只喊:“自己爬起来,想想刚才哪里错了。”萧景琰却忍不住每次都伸手想去扶,被青梧一个眼神制止。
半月后,明玥已经能骑着流云在场子里走半圈了。她穿着小小的骑装,腰杆挺得笔直,像株刚抽条的小树苗。萧景琰看着她勒缰、转弯,动作虽生涩却有模有样,忽然对青梧道:“你看她扬鞭的样子……倒真有几分你当年在北境驯野马的影子。”
青梧望着场中那抹小小的身影,唇角弯起:“是她自己的骨头硬,跟我们谁都不像。”
夕阳把三人一马的影子拉得很长,流云的马蹄踏在地上,明玥的笑声清脆如铃。萧景琰忽然觉得,或许青梧说得对——所谓传承,从不是把孩子塞进既定的模子里,而是看着他们带着骨子里的胆气,走出自己的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