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山的晨光刚漫过窗棂,青梧就被一阵香气勾醒了。披衣下床时,见画屏正从食盒里往外端东西——青瓷碗里盛着碧绿色的粥,上面撒着细碎的红色颗粒,旁边摆着两碟小巧的点心,一个像荷叶卷着,一个似梅花绽放。
“这是……”青梧凑近闻了闻,清香混着微甜,竟说不出是什么原料。
“是山下张阿婆送来的。”画屏笑着揭开碗盖,“她说这叫翡翠莲心粥,用新采的莲子和荷叶熬的,败火。那两碟是定胜糕和梅花酥,是镇上百年老店的招牌。”
青梧舀了一勺粥,入口是荷叶的清爽,咽下去却留着莲子的回甘,甜而不腻。她拿起块定胜糕,粉白的米糕里夹着豆沙,形状像个小小的元宝:“这名字吉利,味道也巧。”
正吃着,承锐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手里举着个油纸包,油星子透过纸渗出来,散着浓郁的肉香:“娘!快尝尝这个!王记的酱鸭,刚出炉的,我排队抢的!”
油纸打开,酱红色的鸭块油光锃亮,卤汁黏稠地挂在皮上,香气瞬间漫了满室。承锐用筷子夹起一块递到青梧嘴边:“娘,您咬一口,皮是脆的!”
青梧刚要张嘴,承砚端着碗豆浆走进来,无奈地拍开承锐的手:“刚吃完甜的,先喝点豆浆垫垫,当心腻着。”他把豆浆放在青梧面前,“这是用新磨的黄豆打的,加了点姜汁,暖身子。”
青梧笑着接过豆浆,看着两个儿子一个急着献宝、一个细心周到,忽然觉得这晨间的烟火气,比宫里的早膳更让人踏实。
早饭后,承砚提议去镇上的市集逛逛:“听说今日有庙会,各色小吃都摆出来了,娘肯定喜欢。”
青梧立刻应了,换了身轻便的布裙,拎着个空篮子就往外走——昨日采的茶叶还没喝够,今日正好再买些新的。
镇上的庙会果然热闹,青石板路被人群挤得满满当当。青梧被承砚护着走在中间,目光被两旁的摊位勾得移不开——糖画摊前的老艺人正用铜勺画着游龙,糖浆在石板上凝成晶莹的琥珀色;面人张捏的武将栩栩如生,连盔甲的鳞片都清晰可见;最吸引人的是小吃摊,蒸腾的热气里裹着油炸、蒸煮、烘烤的香气,让人眼花缭乱。
“娘,尝尝这个!”承锐举着一串糖葫芦跑过来,山楂裹着厚厚的糖衣,在阳光下闪着光,“刚蘸的,脆着呢!”
青梧咬了一颗,酸甜的汁水流进嘴里,牙齿磕着糖衣,发出清脆的响声:“比长安的山楂新鲜。”
往前走了几步,见个摊位前摆着些白色的团子,裹着芝麻和黄豆粉,摊主正用竹片刮着什么东西。“这是驴打滚,用江米做的,蘸了黄豆面。”承砚解释道,买了两个递过来,“您尝尝,软糯得很。”
青梧接过一个,咬了小口,米香混着豆香在嘴里散开,还带着点桂花的甜。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外祖母也会做这个,只是用的是小米面,没这么精细,却带着柴火的烟火气。
“前面有卖藕粉圆子的!”承锐眼尖,指着不远处的摊位,那里正用小铜锅煮着圆子,浮在水面上像颗颗白玉。
青梧跟着走过去,见摊主把藕粉调成糊状,包进豆沙馅,搓成小球放进沸水,很快就变得晶莹剔透。“这手艺巧。”她赞道,买了一碗,用小勺舀起一个,吹了吹送进嘴里,藕粉的滑嫩裹着豆沙的甜,竟不觉得腻。
逛到庙会深处,一股浓郁的酱香飘过来。原来是家卤味摊,架子上挂着油亮的鸭翅、鸭脖,旁边的大盆里泡着鸡爪、豆干。摊主是个利落的妇人,见青梧驻足,笑着招呼:“夫人来点尝尝?我这卤汁是用二十多味香料熬的,传了三代了!”
承锐立刻要了只卤鸭腿,用荷叶包着递过来:“娘,这个不辣,您试试。”
青梧撕了一小块,肉质酥烂,卤汁的香味渗进每一丝纤维里,却不咸口。她点点头:“确实好味道,比御膳房的卤味多了点野趣。”
承砚在一旁笑着补充:“御膳房的厨子太讲究规矩,反倒失了这份活气。”
不知不觉,青梧的篮子里已经装满了——两包新茶,一袋桂花糕,还有承锐硬塞给她的卤豆干。庙会尽头有个茶馆,挑着蓝布幌子,上书“清风楼”三个字。
“进去歇歇脚吧。”承砚提议,“听说这家的碧螺春是新茶,配着刚买的梅花酥正好。”
茶馆里人不多,临窗的位置能看见街景。小二麻利地沏上茶,碧绿色的茶叶在水中舒展,香气清幽。青梧捏起一块梅花酥,酥皮一碰就掉渣,里面的枣泥馅甜得恰到好处。
“您看楼下那个卖糖粥的。”承砚指着街对面,一个老汉正用铜锅熬着粥,上面浮着层亮晶晶的米油,“那是苏州的糖粥,加了赤豆和红糖,天冷的时候喝一碗,浑身都暖。”
青梧看着老汉用长勺搅动粥锅,蒸汽模糊了他的脸,却透着股踏实的烟火气。她忽然想起在长安时,御膳房的厨子总说“太后的饮食要清淡,忌油忌甜”,可那些精心烹制的菜肴,却远不如这庙会里的小吃让人心动。
“其实啊,”青梧抿了口茶,望着窗外的人群,“最好的味道,从来不是山珍海味,是带着人情的烟火气。就像这糖粥,老汉熬的是粥,也是日子;那卤味摊的妇人,卖的是卤味,也是手艺。”
承锐正啃着鸭腿,闻言含糊道:“娘说得对!就像阿古拉做的烤羊肉,带着点焦糊味,比宫里的好吃多了!”
承砚笑着点头:“等回去了,让御膳房的厨子学学这些做法,娘想吃的时候就能随时做。”
青梧却摇头:“不必了。”她拿起块桂花糕,慢慢嚼着,“离开了这江南的水土,离开了这庙会的热闹,味道就变了。就像人,离开了自在的心境,山珍海味也吃不出甜来。”
夕阳西下时,三人拎着满满的篮子往回走。青梧的布裙沾了点灰尘,鬓角的木簪歪了,却笑得眉眼弯弯。手里的篮子很沉,装着桂花的甜、卤味的香、茶叶的清,更装着这一日的自在——不必端着太后的架子,不必想着规矩礼仪,只做个被美食勾住脚步的寻常人。
路过烤红薯摊时,承锐又买了个烤得流油的蜜薯,用帕子包着递过来:“娘,暖手,还能吃。”
青梧接过,滚烫的温度从掌心传到心里。她看着两个儿子在身边说说笑笑,闻着空气中混着的各种香气,忽然觉得,所谓幸福,不过是舌尖有甜,身边有人,心里有暖,如此而已。
夜风吹过栖霞山,带着白日里的烟火气,也带着这满篮的香甜,悄悄漫进了暖阁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