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红绸从朱雀大街一路铺到皇宫门口,鼓乐声震得檐角铜铃不住摇晃。青梧站在长乐宫的回廊下,看着远处抬着嫁妆的队伍浩浩荡荡走过,红得晃眼的花轿顶在阳光下泛着光,忽然轻轻舒了口气。
“娘娘,吉时快到了。”画屏在一旁轻声提醒,手里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红帕子。
青梧点点头,转身往内殿走,脚步比往日轻快了许多。铜镜里映出她鬓边的银丝,眼角的皱纹被精心描过的眼线遮去几分,可那从心底漾开的笑意,却藏不住。她伸手抚了抚发髻上的赤金镶珠抹额,那是当年先帝送她的成婚贺礼,如今传给了儿媳。
“都齐了。”她喃喃自语,指尖划过镜台上的全家福——承砚穿着喜服,身边的苏小姐红盖头半掩,露着含笑的唇角;明玥挽着谢云澜的手,肚子已经显怀(二胎),脸上是藏不住的娇憨;连最小的承锐,也带着自己媳妇孩子站在后排,穿着簇新的锦袍,眉眼间有了少年人的英气,大哥皇上因为公务繁忙只好传来祝福的圣旨,他也很是欣慰这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二弟终于找到知心人了。
当年抱着他们喂奶、哄他们入睡的日子仿佛还在昨日,转眼,孩子们竟都成了家。青梧想起承砚幼时总爱抱着她的脖颈撒娇,说要一辈子陪着娘亲;想起明玥第一次月信来潮,红着脸躲在被子里哭,她坐在床边教她怎么系襦裙;想起承锐闯了祸,缩在假山后不敢出来,她提着灯找了半宿……
“娘!”承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喜气的颤音,“该去前厅受礼了!”
青梧回过神,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襟,笑道:“来了。”
走出内殿,就见承砚穿着大红喜袍,胸前的团龙刺绣栩栩如生,他身后跟着同样一身红妆的苏小姐,盖头已经掀开,正含羞带怯地望着她。青梧走上前,执起两人的手,将它们合在一起,掌心相贴的温度烫得人心里发暖。
“往后便是夫妻了,”她声音有些哽咽,却带着笑意,“要互敬互爱,好好过日子。承砚,不许欺负媳妇;苏家丫头,他要是敢胡闹,你尽管来告诉娘。”
苏小姐红着脸点头:“谢母亲。”
承砚挠挠头,笑得像个孩子:“娘放心,我肯定疼她。”
前厅早已宾客满座,见青梧带着新人出来,立刻响起雷鸣般的贺喜声。青梧坐在主位上,看着孩子们挨桌敬酒,看着明玥摸着肚子和谢云澜低声说笑,看着承锐被宾客灌酒,涨红了脸还硬撑着说“我能喝”,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这一辈子,她从皇后到太后,守着这深宫,护着这几个孩子,怕他们受委屈,怕他们走弯路,夜里不知醒过多少回。如今看着他们一个个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小日子,悬了大半辈子的心,总算能稳稳放下了。
宴席过半,青梧悄悄退到偏殿。画屏递上一盏热茶:“娘娘,您今日高兴,也别累着。”
青梧接过茶盏,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红绸,轻声道:“画屏,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画屏笑了:“娘娘哪里老了?您看这精气神,比年轻夫人还足呢。”她顿了顿,又道,“孩子们都大了,娘娘也该歇歇了,往后种种花,听听戏,享享清福。”
“是啊,该歇歇了。”青梧望着远处的宫墙,那里曾困住她的青春,也藏着她的牵挂,“承砚稳重,明玥有谢云澜护着,承锐也懂事了……我啊,总算能松口气了。”
正说着,明玥扶着腰走进来,谢云澜紧随其后,手里拿着块点心:“娘,您怎么躲在这儿?外面都在找您呢。”她把点心递给青梧,“这是苏姐姐亲手做的桃花酥,您尝尝,比上次的还香。”
青梧接过点心,看着女儿圆润的脸颊,笑道:“就你嘴馋。”又看向谢云澜,“云澜,明玥性子娇,你多担待些。”
谢云澜连忙应声:“娘放心,我会好好待她的。”
承砚和苏小姐也找了过来,苏小姐手里捧着个锦盒:“母亲,这是我给您绣的护膝,天冷了戴着暖和。”锦盒里是对青缎护膝,上面绣着松鹤延年的纹样,针脚细密,一看就费了不少心思。
青梧接过护膝,心里暖烘烘的:“好孩子,有心了。”
承锐也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个酒葫芦:“娘,我给您留了好酒!这是西域进贡的,据说喝了强身健体!”
看着围在身边的孩子们,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关心,青梧忽然觉得,那些年的辛苦都成了甜。她这一生,或许没有惊天动地的功业,却守好了一个家,看着孩子们一个个长成她期盼的模样,这便是最大的圆满。
夜色渐深,宾客散去,红烛高燃。青梧坐在窗前,手里摩挲着苏小姐绣的护膝,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笙箫声——那是承砚新房的方向。她忽然想起先帝临终前抓着她的手说:“护好孩子们……”
如今,她做到了。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她鬓边的银丝上,像落了层温柔的雪。青梧笑着闭上眼睛,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这一夜,她终于能卸下所有牵挂,睡个安稳觉了。
往后的日子,该是花开花落,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