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珍坐在上首，端着架子，听完卢方舟这番诚恳的检讨，心中不由发出一声无声的冷笑。
“哼，现在知道怕了？看到本官亲自来查心虚了吧？
知道自己牛皮吹破天，兜不住了？赶紧把水分挤掉一点，想蒙混过关？”
他鄙夷地扫了一眼卢方舟。
“算你识相！不过这九百七十八级，水分怕也是海了去了。
希望待会儿查验，别全是拿百姓的脑袋充数。
否则陈抚台震怒之下，你这小小的千户，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当刘邦珍在卢方舟的引领下。
踏入那间临时充作首级存放库的阴森库房时。
饶是他见多识广，眼前的景象也让他瞬间目瞪口呆，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库房中一颗颗经过石灰硝制、面目狰狞的首级，如同小山般堆积在一起！
散发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和石灰的刺鼻味道，极具视觉冲击力。
数量之多，远超他的想象。
刘邦珍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定了定神。
这次跟随他前来的，是巡抚衙门特意调派的、经验极其丰富的仵作，足足有十余人。
他立刻下令：
“仔细查验！一颗也不许放过！务求真实无误！”
十余名仵作不敢怠慢，立刻戴上特制的手套和口罩，开始埋头查验。
足足过了大半天，那些仵作才完成。
为首的仵作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走到刘邦珍面前，深深一躬，用颤抖声音回禀道：
“回禀御史大人！经我等十余人反复、仔细查验。
除了少数几个首级，因疑似遭受猛烈炮击，面目及颅骨损毁过于严重，实在难以百分百断定族裔外。
其余所有首级，观其发式、颅骨形状、牙齿磨损、面部特征等，皆为真鞑虏无疑！”
他最后报出了一个经过再次核对后的精确数字：
“最终能明确身份、登记造册的鞑子首级，共计九百六十五个！”
尽管在踏入库房、亲眼看到那堆积如山的首级时，刘邦珍心中就已隐隐有了预感。
但此刻，亲耳听到仵作报出“九百六十五个真鞑子首级”这个恐怖的数字时。
那份冲击力，还是让刘御史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阵阵发黑。
他双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两晃，差点当场就一屁股坐到地面上。
幸亏旁边的随从眼疾手快，赶紧上前搀扶了一把，才没让巡按御史大人当场出丑。
但他看向卢方舟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
显然，刘御史来之前，做梦也没想到会有如此海量的首级需要他带回宣府镇城。
以至于他随行的队伍中，根本没有足够的车辆装。
最后，还是刘邦珍向卢方舟开口，借了几辆大车，才勉强装下。
卢方舟还贴心地派了谷一虎带了五十名龙骧卫随车护送。
而随着刘御史的车队满载而归。
那惊人的、足以震动朝野的斩获数目，如同长了翅膀般在宣府镇城官场内部迅速传开。
笼罩了宣府镇上空多日的凝重气氛，瞬间一扫而空。
整个宣府的各地官员都闻着味地往镇城飞奔。
巡抚陈新甲更是长舒了一口气，就把总兵杨国柱召至巡抚衙门。
两人闭门密谈良久。
随后，陈新甲又召集了自己的幕僚们商议。
最后，陈新甲立刻派人赶赴龙门关堡，传达巡抚与总兵的联合命令：
着龙门关堡操守官卢方舟，即刻赴宣府镇城议事，不得延误。
卢方舟接到这来自巡抚和总兵的联合传召。
嘴角不由得咧了咧，露出一丝了然又带着几分讥诮的笑容。
按照两年前“十个首级变五个”的经验。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次所谓招他议事。
就是由巡抚、总兵这两位大佬牵头，加上各路闻风而动的官员们。
来对他进行一番威逼利诱加忽悠，最后心甘情愿地让出相当一部分功劳给大家分润呗。
对此，卢方舟心中也早有原则。
第一必须确保拿下龙门卫城守备这个实权职位。
这是他势力扩张、掌控更大话语权的关键一步，不容有失。
在此基础之上，才有谈的余地。
第二功劳可以分出去，但必须换来实实在在的好处，绝不做亏本买卖。
就像王炜达，拿了一百颗首级，就得从军中拨付了二百匹战马和十门弗朗机炮作为交换。
其他人要想分润功劳，也得照此办理。
拿了我的功劳，就得掏出真金白银、战马军械来换。
看着眼前信使那副急吼吼、恨不得立刻将他绑走的焦急模样，卢方舟心中好笑。
他也不多耽搁，带着刚回来的谷一虎和五十名龙骧卫，朝着宣府镇城疾驰而去。
……
这还是卢方舟穿越后，第一次来到宣府镇。
尽管已是明末，这座九边重镇巍峨雄浑的轮廓，依旧彰显着帝国北疆雄关的威严。
青砖包裹的城墙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冷硬的光泽，高达三丈有余，绵延十数里，将整个镇城牢牢拱卫住。
城墙之上，旌旗招展，依稀可见巡城士卒披甲执锐的身影。
穿过厚重坚固、设有瓮城的镇朔门，喧嚣的人声扑面而来。
看得出虽然屡经战火，但镇城的人口还是不少的。
但城内居民和明末北方大多数的城池一样，大都衣衫褴褛、面有饥色。
城内格局方正，主街宽阔以青石板铺就，但因年久失修和车马频繁碾压，不少地方已显坑洼。
街道两旁，低矮的房舍鳞次栉比，多为砖木结构，瓦顶或泥顶，间或有几座稍显气魄的官署或富商宅邸。
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尘土、铁匠铺打铁溅出的火星味、以及路边食摊飘出的粗粝食物香气混合而成的独特味道。
随处可见身着陈旧鸳鸯战袄的军士，看起来士气并不高。
城中心地带，钟鼓楼高耸，是全镇的制高点。
附近区域相对规整些，巡抚衙门、总兵府、都司衙门等核心军政机构便坐落于此。
而围绕着这些核心区域，则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军营、校场、武库、粮仓。
以及为军队服务的铁匠铺、弓弩坊、马市等，构成了这座军镇运转的血脉。
卢方舟策马穿行于宣镇之中，谷一虎与五十名龙骧卫紧随其后。
他们彪悍的军容与精良的装备，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避让。
最后他们到达巡抚衙门，门前肃立着盔甲鲜明的亲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