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娜的早产,比预计的早了近半个月,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九爷府激起了滔天巨浪。
最初的惊慌失措过后,好在塔娜本人通晓医理,心智坚韧,又有过为十福晋嘎鲁玳接生的经验,她强忍着越来越密集的阵痛,用残存的理智开始指挥若定。
产房内,早已按照她的吩咐布置妥当。
窗户紧闭,缝隙都用厚棉纸糊得严严实实,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以吸纳声音和寒气。数个炭盆烧得旺旺的,上好的银霜炭散发出融融暖意,驱散着初春夜间的料峭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和草药香。
塔娜躺在特制的产床上,身下垫着厚厚的柔软棉褥。
她额前的碎发早已被汗水浸透,黏在苍白的脸颊上。一阵紧过一阵、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宫缩,让她眉头紧锁,下唇被咬出了一排深深的齿印,渗出血丝。
但她那双因疼痛而略显涣散的杏眼里,却始终保有一丝清明。她断断续续地,气息不稳地吩咐着身边最得用的丫鬟:
“青黛……去,去把库里……库里那支五十年的老山参……取来,让厨房……立刻、立刻用文火熬上参汤……要浓一些……关键时刻……吊气力用……”
“白芷……你再去……检查一遍……热水、剪刀、细布……是否都备齐了……还有……还有我之前让你们准备的……止血散……也拿过来……”
她的声音虽然虚弱,却条理清晰,仿佛不是在经历生产的剧痛,而是在指挥一场战役。
匆匆赶来的贝勒福晋,此刻紧紧握着女儿冰凉而颤抖的手,眼圈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我的塔娜……我苦命的孩子……别怕……额吉在这里……额吉陪着你……长生天会保佑你的……”
塔娜感受到母亲掌心传来的、同样冰冷的颤抖,心中酸楚,却努力挤出一丝安抚的、扭曲的笑容,断断续续地安慰道:“额吉……别……别担心……我……我没事的。
嘎鲁玳……那时候……比我这……凶险多了……不也……不也平安过来了?我会……会小心的……为了爷……为了孩子……” 她的话被又一阵剧烈的宫缩打断,化作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吟。
府医被何玉柱连拖带拽地请来,隔着屏风,小心翼翼地请了脉。
他凝神细诊了许久,才神色凝重地走到外间,向如同困兽般来回踱步的胤禟回禀,声音带着谨慎:“九爷,福晋的脉象……滑而疾数,如盘走珠,确是要临盆的征兆。
只是……这脉象浮躁不安,根基不稳,显是因午后受了那巨大的惊吓,心神震荡,以致胎气躁动,非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之象啊。
如此一来,生产过程恐会迁延日久,颇多波折,具体何时能顺利生产……奴才……奴才才疏学浅,实在难以断言,还需……还需看福晋的毅力和造化……” 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却很明白——情况不妙,有难产的风险。
接生嬷嬷也从内室擦着汗出来,面色沉重地补充道:“爷,福晋下身宫口才将将开了一指,还早得很呐。眼下最要紧的是让福晋保存体力,千万不能白白耗费了精神。
依奴才的经验看,这头一胎,又是受了惊的,最快……最快也要到今夜子时,甚至明日凌晨了。这期间,福晋若是撑不住……”
听着产房内塔娜因一阵强过一阵的宫缩而发出的、再也无法完全压抑的、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和喘息,那声音如同钝刀子,一刀刀割在胤禟的心上。
他双目赤红,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脑海中反复闪现着明慧那张因嫉妒而扭曲、不顾一切冲撞过来的疯狂面孔!一股毁天灭地的暴戾怒火,混合着对塔娜母子安危的极致恐惧,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冲撞,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
他突然像一头发了狂、受了重伤的野兽,猛地转身,不再看向产房方向,而是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连接前厅的穿堂!那里悬挂着一柄装饰用的、镶嵌着宝石的龙泉宝剑,据说是开过光、能镇邪的。
他一把扯下那柄沉重的宝剑,甚至等不及解开复杂的系带,直接蛮力扯断,“沧啷”一声,寒光凛冽的剑身出鞘,映照出他扭曲狰狞的面容!他握着剑,转身就要往外冲!目标直指八阿哥府邸!
“九哥!九哥!不可!万万不可啊!” 一直密切关注着他情绪的胤?,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一个箭步冲上前,从后面死死抱住胤禟的腰,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将他往后拖,声音都变了调。
“你冷静点!冷静点!你现在冲去八哥府上能做什么?!杀了八嫂吗?!那是自毁前程,是授人以柄!九嫂现在正躺在里面受苦,她最需要你在这里坐镇!你才是她的主心骨啊!还有我那未出世的小侄子,他需要阿玛!你不能冲动!不能啊!”
就在这时,得到下人紧急报信的嘎鲁玳也急匆匆赶到了,她甚至来不及换下在家的常服,发髻都有些松散。
一进院子就看到这剑拔弩张、几乎要出人命的一幕,她倒吸一口凉气,二话不说,直接冲上前,看准时机,伸手又快又准地抓住了胤禟握剑的手腕,用上了巧劲,同时另一只手猛地一拍剑柄,“哐当”一声脆响,那柄寒光闪闪的宝剑应声落地!
她随即张开双臂,如同护崽的母鸡般挡在胤禟面前,因为奔跑和紧张而剧烈喘息着,语气却异常急切、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九哥!你看看清楚!现在哪头轻哪头重?!塔娜和你那未出世的孩子还在鬼门关前挣扎!他们才是你眼下最要紧的人!是一切!你在这里冲动行事,除了能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让亲者痛仇者快,还能有什么好处?!
一切都等塔娜平安生产,母子均安之后再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其他的,来日方长!太医呢?太医可来了没有?!” 她最后一句是冲着周围慌乱的下人吼的。
被胤?和嘎鲁玳两人一拦一吼,尤其是嘎鲁玳那句“塔娜和孩子还在鬼门关前挣扎”、“他们才是你眼下最要紧的人”,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胤禟混沌的脑海中。他狂怒的头脑总算被强行注入了一丝冰冷的清明。
他停下挣扎,胸口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额头上青筋暴跳,脸色却依旧铁青得吓人,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他猛地转向院门方向,将所有无法发泄的怒火和恐惧都倾泻而出,如同受伤的孤狼般发出凄厉的怒吼:“何玉柱!何玉柱你个杀才死哪去了?!太医呢?!怎么还没来?!要是福晋和我孩儿有个好歹,爷扒了你们的皮!诛了你们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