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的目光,带着同样的好奇、探究与一丝难以置信,齐刷刷地落在了乌灵珠那依旧微微蜷着、保持着抓握姿势的小拳头上。
只见那小小的、粉嫩如同花苞的拳头缝隙里,赫然躺着几根油黑乌亮、在烛光下泛着健康光泽的、明显是刚刚被“薅”下来的长发!
那长度,那质地,毫无疑问,正是属于胤禟的!
好嘛,证据确凿!刚刚他们家这位才出生一天、看起来娇弱无比的小格格,确确实实用她那看起来毫无威胁、软若无骨的小手,从她阿玛头上,“硬生生”地、结结实实地拽下了好几根头发!
至于“肇事者”乌灵珠,小脸上似乎掠过一丝类似“得逞”后心满意足的神情,她的小手随即放松,五指张开,任凭那几根“战利品”发丝飘飘悠悠、无声无息地落在她身下铺着的、同样柔软大红色锦被上,与精致的刺绣融为一体。
原本因被打扰睡眠而微微显露的不悦彻底消失,她的小嘴甚至又无意识地咧开了一点,露出更多粉嫩的牙床,仿佛在表达一种无声的、属于胜利者的、纯粹的“开心”,然后,眼皮又开始沉重起来,显然准备继续未完的睡眠大业。
胤禟瞪大了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看锦被上那几根“阵亡”的头发,又低头看看自己那依旧丰茂的长辫子,最后,目光落在女儿那此刻显得无比恬静无辜、甚至带着点“你能奈我何”意味的睡颜上,脸上写满了匪夷所思与认知冲击。
他不信邪地伸出手,从自己脑侧完好无损的发束中,特意挑出几根看起来和刚才“牺牲”的兄弟们差不多的、健康的长发,然后……屏气,凝神,用力一拽!
“嘶——!” 这一次,吸气声明显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点真实的、火辣辣的痛感。
虽然相较于成年男子应有的臂力,拽下这几根头发所需的力气不算什么,但确确实实是需要用上几分力道,才能将它们从头皮上分离的!
绝不是新生儿那种看似随意的抓握就能办到的!
这下子,胤禟彻底懵了,仿佛头顶炸开了一个无声的惊雷。
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毫不作伪的慌乱、无措与巨大的困惑,直勾勾地望向旁边那位从始至终都在“隔岸观火”、此刻嘴角笑意再也掩饰不住、眼眸亮晶晶的塔娜身上。
那一身委屈巴巴、仿佛受了天大欺负的可怜劲儿,那微微垮下的嘴角,那不可置信的眼神,活脱脱就像个被抢了糖果、还无法理解为何被抢的大孩子。
不知道的,还真会以为他才是那个刚出生、就惨遭“毒手”的柔弱宝宝呢!
塔娜见状,知道再不“救场”不行了,赶紧抬起手,掩住嘴唇,用力地干咳了两声,试图将满腔的笑意压下去,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严肃、认真、充满分析精神。
她自己也暗自纳罕,成婚初期,在草原文化与皇室规矩的双重约束下,她一直努力表现得端庄稳重、进退有度,怎么生了孩子之后,骨子里那份属于草原的、被规矩压抑了许久的活泼与促狭,反倒像是被胤禟那跳脱不羁、从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给完全激发了出来?
或许真应了那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夫妻相处日久,性情难免相互浸染;也或许,是在他毫无底线、全心全意的宠爱与纵容下,她内心深处那个尚未远嫁、在父兄呵护下可以尽情欢笑奔跑的哈达部小格格,终于挣脱了枷锁,悄悄复苏了。
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无辜与推测口吻,缓缓分析道:“爷,您先别急,也别觉得委屈……妾身瞧着,咱姑娘这手劲儿,这力气……咳,说不定是……随了妾身了。”
“啥——?!” 胤禟的嘴巴惊愕地张开,弧度之大,几乎能毫无障碍地塞进去一枚浑圆的鸡蛋,眼睛也瞪得溜圆。
“你说啥?!爷的乌灵珠,爷这娇娇软软、香香甜甜、才出生一天都不到的小心肝儿、小格格,她是个……是个天生的大力士?!这、这怎么可能?!”
他感觉自己长久以来对于“娇弱女儿”的幻想与认知,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器皿,哗啦啦碎了一地,急需重新拼凑,大脑也仿佛停止了运转,需要彻底关机重启。
巨大的好奇心与求证欲压倒了一切。他忍不住又凑到乌灵珠边上,这回几乎把脸贴到了襁褓边,仔仔细细、左看右看,从她稀疏柔软的黑发,到饱满的额头,长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子,红润的嘴巴,再到那刚刚“行凶”完毕、此刻安然放在身侧的小手……
他看得如此专注,目光炽热得如同探照灯,恨不得用视线将女儿每一寸肌肤、每一处骨骼的奥秘都研究透彻,试图找出这“惊世神力”究竟源自何处,是骨骼清奇?还是筋脉特异?
或许是他过于炽热、探究的目光实在扰人清梦,也或许是小婴儿的感知比想象中更敏锐。
睡梦中的乌灵珠似乎感觉到了某种“骚扰”,小嘴不耐烦地扁了扁,眉头又蹙了起来,然后,在胤禟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那只“罪魁祸首”小手又是软绵绵地、看似毫无章法地一挥——
“啪。”
一声极轻的、如同花瓣落地的声响。
不偏不倚,那软乎乎、热烘烘的小拳头,正好拍在了胤禟那张凑得极近的、俊俏白皙的脸颊上。
力道确实很轻,与其说是“打”,不如说是“碰”或“拂”了一下,但对于毫无防备、全神贯注在“研究”上的胤禟来说,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足以让他浑身一僵,如同被点了穴道。
他保持着那个弯腰俯身的滑稽姿势,愣了好几秒,才讪讪地、小心翼翼地直起腰,后退了一大步,拉开到一个“安全距离”。
他抬手摸了摸被“袭击”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温热的、奶香的触感,但肯定已经红肿一片了,毕竟那疼痛的感觉是那么的真实,不过这也成功让他收敛了所有过于“热烈”和“打扰”的举动。
他屏住呼吸,敛气吞声,眼巴巴地看着女儿,再不敢胡乱“研究”或试探,生怕这位小祖宗一个不高兴,又来一下。
暖炕上的塔娜终于忍不住,偏过头去,肩膀可疑地轻轻耸动了几下,显然是在极力压抑着爆笑的冲动。这父女间的第一次“交锋”,实在太过有趣。
时间在小心翼翼的静谧中流淌。又过了好半晌,直到乌灵珠的呼吸变得愈发悠长平稳,小胸脯规律地起伏,彻底陷入了深沉的、雷打不动的婴儿睡眠,胤禟才敢稍微放松紧绷的神经,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
他重新坐回炕边的绣墩上,目光复杂地流连在女儿恬静如天使的睡颜上,又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刚刚被“轻轻拂过”的脸颊,再看看锦被上那几根“英勇就义”、此刻显得无比扎眼的头发,心情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混杂在一起,难以言喻。
委屈吗?确实有那么一点点,虽然微不足道,但头发是真的被揪掉了好几根,脸颊现在还有点隐隐的、火辣辣的提醒呢。被自家才出生的闺女“教训”了,这说出去……咳咳。
但紧接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委屈,迅速被另一种更强烈、更澎湃的情绪所淹没——那是一种难以抑制的、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的兴奋与骄傲!如同发现了举世无双的宝藏!
虽说满洲贵女,乃至天下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家,教养女儿无不以“娴静温婉”、“贞静柔顺”、“知书达理”为金科玉律。
但那都是别人家的理念!是束缚别家雀儿的笼子!和他九爷胤禟有什么关系?!他胤禟行事,何时在意过那些陈规旧矩?
他胤禟的闺女,天生神力!听听,多带劲!多与众不同!
虽然现在只是能“轻而易举”揪掉阿玛几根头发、轻轻“拍”一下阿玛脸颊的小手劲,但雏凤清于老凤声,这起点就非同凡响啊!假以时日,好好“培养”,说不定……一拳打十个壮汉?
呃,或许有点夸张了,但至少,骑马射箭不在话下,摔跤布库也能比划比划?
最重要的是,以后绝对、绝对不会受人欺负!谁敢给他宝贝闺女气受,谁敢碰他宝贝闺女一根手指头,先问问她那小拳头答不答应!
想想那个画面,胤禟就觉得热血沸腾,安全感爆棚!
这么一想,那几根头发掉得简直太值了!简直是值得载入史册的“牺牲”!
他看向乌灵珠的眼神,瞬间从刚才的惊愕探究,变成了老父亲式的、掺杂着无限得意、无限宠爱与无比憧憬的光芒。
仿佛已经透过这小小的襁褓,看到了未来一个英姿飒爽、神采飞扬、能文能武、让所有八旗子弟都黯然失色的身影。
他摸着下巴,思维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欢快地奔腾起来。
嗯,得好好规划一下……骑马要从几岁开始?是先用小马驹还是直接上温顺的蒙古马?射箭的师傅请谁好?巴图鲁肯定要请一个!摔跤布库也得学,那是祖宗传下来的本事!还有拳脚功夫……要不要暗中寻访一下民间的武术名家?女孩子学点轻灵的身法似乎也不错……至于诗词歌赋、管家理事?嗯,那个自然也要学,但可以慢慢来,不急不急,先把身体底子和“防身术”练好是关键!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家闺女将来在草原上纵马驰骋、在靶场上箭无虚发、在……嗯,至少在皇家,肯定能横着走的“美好”画面了。
塔娜在一旁,看着他脸上那如同走马灯般不断变幻的精彩表情——时而心疼,时而得意,时而憧憬,时而严肃思考,最后定格在一种傻呵呵的、充满自豪的笑容上——只能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眼中却盈满了同样的温柔与爱意。
得,看来只能寄希望于女儿以后不随胤禟的这跳脱爱幻想的性子,要不然这父女俩凑到一起,将来的日子,怕是安静不了,热闹非凡呢。
不过,这样的热闹,充满了生机与爱意,不正是生活最美好的样子么?
她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将熟睡的女儿拥得更紧了些,也对着沉浸在美好幻想中的丈夫,露出了一个无比幸福而安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