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继续向前走，脚踩在碎石上发出轻微的响动。肩上的伤口已经麻木，血顺着胳膊流到指尖，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留下断续的暗红痕迹。迦叶跟在我身后，脚步很轻，却始终没有落下。
他不再说话，面具裂得只剩半片，贴在脸上摇摇欲坠。风一吹，碎片便滑落进泥里，没再回头捡。
我们穿过若水河畔的最后一段林地，瘴气渐稀，前方地势开阔起来。黑曜石垒成的哨塔立在远处高坡上，塔顶燃着幽蓝火焰，不跳不灭，像是某种古老的信号。
“前面就是魔域边界。”迦叶终于开口，声音低哑，“他们不会轻易放人进去。”
我没有停下，“他们若真想阻拦，刚才那些巡逻队就不会只围不攻。”
话音刚落，几道身影从石塔后闪出，披着灰黑色斗篷，手持长戟。一人上前，目光扫过我肩头的血痕，又看向迦叶残破的脸，片刻后退开半步，抬手做了个下压手势。其余人随即收兵入鞘，默然让出一条路。
我一步步走向营地大门。
厚重的铁门缓缓开启，里面篝火点点，映出帐篷连绵的轮廓。一个身穿暗红斗篷的人站在最前方，双手捧着一卷漆黑卷轴，纹丝不动。
我走近时，他才缓缓抬头。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唯有一只右手露在外面，缠满陈旧绷带，指节处有灼烧过的疤痕。
“烬羽大人。”他的声音平稳，不卑不亢，“魔族奉上幽冥秘典，愿助翼族破天之桎梏。”
我不接，也不动，“你们为何帮我？”
他未答，只是将秘典轻轻放在身前石台上，动作恭敬却不显怯懦。
迦叶走上前一步，站在我侧后方。他的视线落在那卷轴上，眉头微蹙，仿佛想起了什么，却又抓不住。
我伸手去拿秘典，指尖刚触到兽皮表面，颈间的玉珏忽然发烫。不是那种熟悉的温热，而是一种近乎灼痛的滚烫，像被什么东西唤醒了沉睡的感应。
我顿住手，盯着卷轴边缘一道极细的符文——那纹路竟与聚魂阵的核心咒印极为相似，只是颜色更深，带着一丝幽冥之力特有的冷意。
“这上面写的什么？”我问。
使者依旧低着头，“远古魔纹，常人不可读。但若以净翼之血为引，或可显现部分真言。”
我没有犹豫，抽出短刃划开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正好落在卷轴中央。
刹那间，黑纹泛起微光，三行字迹浮现而出：
**“天之壳，伪光也；破之法，借幽冥；引魂火，燃真途。”**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引魂火”——那是聚魂术最后一步的关键引信，需以施术者精血点燃，才能激活完整的灵魂回溯通道。而这三个字，竟出现在魔族秘典之中？
我猛地抬头，“你们怎么知道这个？”
使者沉默片刻，忽然抬起左臂，缓缓掀开袖口。
一道贯穿小臂的旧伤赫然显现，疤痕扭曲如藤蔓，边缘泛着诡异的银白，像是曾被仙族雷罚击中后强行愈合的痕迹。
“三百年前，我被天族七道诛仙雷追杀至若水边缘，命悬一线。”他的声音低了下来，“一名白袍仙人从天而降，替我挡下最后一击。他把我推进魔域入口时说：‘善念不问出处，众生皆可得渡。’”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
迦叶猛然抬头，残破面具彻底脱落，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盯着那道疤痕，嘴唇微微颤动，像是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出声。
“你说……白袍仙人？”我声音很轻。
“是他救了我。”使者垂下手，“也是他让我记住这句话。后来我成了魔族情报统领，一直守着这份恩情，等一个时机。”
我转头看向迦叶。
他脸色苍白，眼神却清明了几分，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苏醒。他抬起自己的手，看着掌心空荡，仿佛那里曾经握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真的做过这些事？”他喃喃。
我没回答。玉珏还在发烫，紧贴着胸口，像是在提醒我什么。我低头再看那卷轴，血迹尚未干涸，正沿着一行隐没的纹路缓缓蔓延。
突然，整卷秘典震了一下。
血珠所经之处，浮现出一幅模糊地图——山脉交错，河流蜿蜒，最终指向三根擎天石柱般的构造，其中一根正位于天门之后。
“虚穹柱……”我低声念出脑海里冒出的名字。
那是支撑天族结界的三大灵脉之一，传说唯有同时摧毁三柱，才能瓦解其“神圣结界”的根基。
“你们早知道这里有破界之法？”我盯着使者，“为何现在才拿出来？”
“秘典非我族独有。”他平静道，“它只认血脉共鸣。三百年前无人能启，直到今日——你以净翼之血触碰，它才回应。而那位白袍仙人转世归来，灵力重临，才是真正的钥匙。”
迦叶听见这话，身形微晃。
我盯着他侧脸。面具已全毁，露出完整的五官。那眉眼，那轮廓，分明就是三百年前雨夜中那个将玉珏塞进我手中的身影。
可他还记得多少？
我收回目光，再次看向秘典。血迹仍在扩散，地图越来越清晰。其中一根柱子旁，竟有一个小小的标记，形状像是一把剑插进地面。
我的心猛地一缩。
那是轩辕剑的印记。
当年司音陨落后，轩辕剑失踪，所有人都以为它随主人一同湮灭。可如今，它竟出现在破界图上？
“你们见过这把剑？”我问。
使者点头，“二十年前，它曾出现在魔域最深处的祭坛上，自行插入石台，引发地动。我们不敢取，也不敢碰，只能封锁区域。直到最近，剑身开始震动，仿佛在等待什么人到来。”
迦叶缓缓向前一步，伸出手。
就在他指尖即将碰到卷轴的瞬间，玉珏猛然一烫，几乎灼伤皮肤。秘典上的血迹骤然收缩，地图消失，只留下那一行字：
**“引魂火，燃真途。”**
我咬牙，忍住胸口传来的刺痛。
“若此图属实，我愿以净翼起誓，共击天族暴政。”我说。
使者单膝跪地，将秘典双手奉上，“魔族不求封赏，只求一诺：胜后三界，再无奴役。”
我没有立刻接过。
篝火在风中晃动，照得卷轴上的黑纹忽明忽暗。远处传来战马低嘶，还有士兵整备兵器的声音。新的联盟正在形成，而我知道，这条路一旦踏上，就再也无法回头。
我终于伸手，握住秘典。
兽皮冰冷，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灵力波动，与我体内的净翼之力隐隐呼应。
迦叶站在我身后，影子覆上我的肩头。他望着自己空着的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那一年……我到底还做过什么？”
我没有回答。
夜风卷起灰烬，掠过营地边缘。一只黑羽从空中飘落，沾着几点暗红，轻轻停在秘典一角。
我盯着那抹血迹，慢慢收紧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