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号与主宇宙“轩辕”基地的深层链接通道内,庞大的数据与更为庞大的意识感悟,正如退潮般缓缓回归。凌哲与薇拉的意识率先在特制的维生舱中稳定下来,他们睁开眼,眸中沉淀着难以言喻的深邃,仿佛承载了一片星海的重量与一片虚无的寒冷。
指挥中心,前所未有的安静。所有参会者——李嵩、陈远山、曾明远、玄尘道长、云汐真人、智深长老、怀天明,以及正反宇宙各界顶尖的科学家、哲学家、战略家——都在无声地消化着经由凌哲和薇拉意识中转、那份关于“源初之海”的馈赠与“静寂之潮”的终极启示。全息屏幕上,不再是具体的数据流,而是不断模拟演算着的宇宙熵增曲线、文明信息复杂度模型,以及那象征着抵抗的、“逆熵之花”的理论投影。
长时间的沉默后,李嵩的声音率先打破了宁静,他的指节无意识地在合金桌面上敲击,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一如他此刻正在推演的、令人心悸的可能性。
“‘逆熵之花’……”他缓缓重复着这个词汇,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冰碴,“所以,真理会,或者说它们背后的‘工程师’文明,其根本目的,或许并非单纯的毁灭或征服。”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而是在以它们那套冰冷、高效的逻辑,加速那些不符合某种‘信息复杂度’或‘情感深度’标准的文明的……‘清理’与‘回归’?将它们视为不合格的、不足以在静寂之海中激起有效涟漪的‘残次品’,在其彻底‘浪费’更多宇宙资源前,提前进行……‘格式化’?”
这个推论,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每个人心中激起惊涛骇浪。比单纯的恶意侵略更加令人不寒而栗——这是一种基于某种残酷宇宙达尔文主义的、“理性”的清除!
“从社会学角度看,这符合一种极端的‘文明生态位’管理逻辑。”怀天明推了推眼镜,声音低沉,“如果将它们视为‘园丁’,那么它们修剪的,就是那些在它们看来过于‘孱弱’、‘混乱’或‘缺乏潜力’的枝桠。‘惧噬巢穴’吸收恐惧,‘递归架构’解析秩序,甚至试图操控‘静寂之潮’……这一切,都可能是在执行这套‘筛选’或‘清理’程序!”
陈远山调出了之前所有与真理会及其背后势力交战的数据:“他们的技术风格,极度追求可控、秩序与效率,对‘混沌’和‘不可预测性’(比如人类的情感)表现出极度的排斥和试图‘规整’的倾向。这确实支持李将军的推论——它们或许将自己视为宇宙的‘清道夫’,维护着某种它们所理解的……‘洁净’与‘效率’。”
曾明远长叹一声,眉宇间凝聚着凝重:“《道德经》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此‘不仁’,非是残忍,乃是无情,是天道运行的法则不因个体情感而改变。若这‘工程师’文明自视为‘天道’的执行者,其行径便有了其内在的、可怕的‘逻辑’。”
玄尘道长拂尘轻摆,语气沉静:“然我辈修行,讲究‘我命由我不由天’。纵然天地有其法则,众生亦有其挣扎向上的权利与尊严。以单一标准裁定万类,本身就是最大的‘不仁’与‘偏执’。”
智深长老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岂能以己之尺,度众生之相?此乃我执法执,已入魔道。”
云汐真人面前玉符轻鸣,她清冷开口:“它们的‘尺’已断,我们的‘花’当开。”
就在这弥漫着沉重与愤慨的氛围中,凌哲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来,带着经历源初之海洗涤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坚定:
“李将军,各位前辈……它们的‘标准’是什么,或许并不重要了。”
所有目光投向通讯屏幕,看着那张年轻却写满风霜的脸。
“重要的是,”凌哲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甲板,直视那无垠的、危机四伏的星空,“我们必须确保,我们人类文明,连同我们的反宇宙盟友,是那朵能在最终静默中,激起最持久、最绚烂涟漪的‘花’!”
薇拉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冷静而充满力量:“不是被动地等待筛选,而是主动地绽放。用我们文明的独特性——我们的艺术、我们的哲学、我们复杂矛盾的情感、我们从错误中学习的能力、我们为了所爱之人所能爆发出的无限勇气与创造力——去证明我们存在的价值!这,就是我们接下来的‘战争’!”
李嵩猛地站起身,之前的沉重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铁血的决断和燃烧的斗志:
“不错!争论哲学已无意义!从现在起,GcA以及双宇宙联军的所有战略重心,全面调整!”
他环视全场,声音斩钉截铁:
“第一,全力解析、消化‘源初之海’传承的关于‘炁’的运用法门,将其与‘灵枢’网络深度整合,打造不仅能防御,更能主动调和、治愈、激发潜能的‘文明生命场’!”
“第二,所有科技、文化、教育发展方向,在保证生存底线的同时,向提升文明整体‘信息复杂度’与‘情感深度’倾斜!鼓励创新,包容差异,记录并传承我们历史中所有的光与暗、成功与失败!”
“第三,主动出击!利用‘逻辑晶核’与‘心’之钥的力量,定位‘工程师’文明的关键节点!我们要让它们看到,它们试图‘修剪’的这朵‘花’,不仅带刺,更能燎原!”
战略方向,在此刻彻底明晰。不再仅仅是为了生存而抵抗,更是为了文明的尊严与价值而战,为了在宇宙的终极考场上,交出一份无愧于“人”之名的答卷。
会议结束,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依照新的蓝图高速运转。每个人心中都沉甸甸的,却又燃烧着一团火。他们面对的,可能是宇宙间最冷酷的“考官”,但他们也已握有了最独特的“画笔”——他们自身,那复杂、矛盾、脆弱却又无比坚韧的,人类文明之心。
逆熵之路,已然开启。文明的航向,指向了自我绽放的深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