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凰站在净土司的书房里，指尖捏着那片从江南带回来的香炉碎片。暗金色的纹路在烛光下若隐若现，仿佛活物般缓缓流动，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檀香。
龙血朱砂。玄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少见的凝重，只有皇室祭天才能动用的禁物。传说以真龙之血混合昆仑朱砂炼制，每一钱都要经三位亲王共同画押，才能从太庙请出。
林枫抓着他那头永远梳不整齐的乱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咱们辛辛苦苦在江南拆穿了一个假神仙，结果发现真神仙早就和皇帝老儿是一伙的？
林将军慎言！赵书平吓得差点跳起来，手中的茶盏险些打翻，这话传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周清韵的算筹在桌面上敲得啪啪作响，她新研制的灵犀镜正对着碎片发出幽幽蓝光：根据能量残留测算，这片朱砂至少被用于三次以上的大型仪式。按照规制，这需要...
她突然顿住，脸色发白。
需要什么？姬凰头也不抬地问，指尖轻轻抚过碎片的边缘，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奇异能量。
需要天子御笔亲批。周清韵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而且...这上面的龙气很不对劲，带着一股...血腥味。
书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窗外，夏蝉鸣叫声声入耳，更衬得室内气氛凝重。
完了完了。林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说那老秃驴怎么敢这么嚣张，原来后台这么硬。咱们这下是不是该准备跑路了？要不要先去江南开个奶茶店避避风头？
玄煞缓缓捻动佛珠：施主何出此言？龙血朱砂出自皇室，未必出自天子。这朝堂之上，想要借用天威的人，从来都不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尖细的嗓音打破了室内的凝重：
圣旨到——净土司指挥使姬凰接旨！
众人对视一眼，整衣跪拜。林枫一边跪下一边嘀咕：来得可真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闻净土司在江南破获妖道惑众一案，朕心甚慰。特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然，近日朝中多有非议，言净土司权柄过重，干涉地方过甚。为示公允，特令姬凰即日起停职三日，配合都察院调查。钦此——
太监拖长的尾音还在空中回荡，林枫已经气得满脸通红，刚要起身就被赵书平死死按住。
姬凰平静地接过圣旨：臣，领旨谢恩。
传旨太监刚走，林枫就跳了起来：停职调查？咱们刚立了大功！这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搞鬼！要我说，直接杀到太师府上...
是阳谋。周清韵已经铺开了朝中各方势力的关系图，灵犀镜在图纸上投下错综复杂的光影，太师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这道圣旨，是要把我们困在京城。
赵书平忧心忡忡地捋着胡须：大人，如今我们该怎么办？若是硬抗圣旨...
姬凰走到窗边，望着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忽然笑了：记得我们在江南是怎么做的吗？
林枫一愣：偷袭？
是了。姬凰转身，目光清亮，对方已经摆开阵势，要在朝堂这个战场上与我们决战。我们若是接招，就正好落入圈套。还记得梦中的大河吗？
玄煞微微颔首，手中的佛珠泛起淡淡金光：《孙子兵法》云：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施主已得其中三昧。
所以咱们又要玩捉迷藏？林枫挠头，这次躲哪儿？
不躲。姬凰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大周律例》，随手翻开一页，我们要光明正大地接受调查。不过...
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既然要调查，总得把案情查个水落石出。书平，你去都察院，把江南案的所有卷宗都要来，就说我们要配合调查，需要核对细节。记住，态度要恭敬，次数要频繁。
赵书平眼睛一亮：下官明白了！就是要让他们烦不胜烦！
清韵，姬凰又看向正在摆弄灵犀镜的女子，你去查近三年来所有调用过龙血朱砂的记录，特别是...那些不合规的调用。就用你那个新发明，好好照一照皇史宬的那些档案。
周清韵手中的算筹地一声落在桌上：这需要调动皇史宬的档案，没有陛下手谕...
所以我们才要接受调查啊。姬凰笑得像只狐狸，调查期间，查阅相关档案，不是合情合理吗？再说了，你的灵犀镜不是能隔空探测吗？
林枫张大了嘴，半晌才反应过来：高啊！大人您这是要借力打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玄煞轻诵佛号：阿弥陀佛，此法虽妙，却是在刀尖上起舞。施主需知，玩弄权术者，终将被权术所伤。
大师说得是。姬凰正色道，所以我们真正的目的，不是以权术对抗权术。
她取过那枚香炉碎片，轻轻放在桌上，碎片上的龙纹在烛光下仿佛活了过来：我们要找的，是真相。
接下来的三天，净土司表面上一片平静。
姬凰老老实实地待在府中停职反省，每天不是读书就是品茶。但暗地里，一道道指令正通过秘密渠道传递出去。
赵书平抱着一人多高的卷宗在都察院和净土司之间来回奔波，把那些老御史烦得见他就躲。
赵大人，您这已经是今天第七次来调阅卷宗了！
李御史见谅，下官这也是为了把案子查清楚，免得冤枉好人嘛。您看这份供词，第三行这个字迹模糊，下官需要核对原件...
周清韵则带着她的灵犀镜，大摇大摆地进了皇史宬。当守库太监想要阻拦时，她一本正经地解释：
此物能探测朱砂中的灵力残留。公公可知，龙血朱砂若被邪术污染，会反噬其主？若不查清这些朱砂的来源，万一还有余孽用剩下的朱砂作乱，你我可都担待不起。
说着，她启动灵犀镜，镜中突然射出一道金光，在档案室墙壁上映出一条翻腾的血龙虚影，惊得太监直接跪地叩拜：仙、仙子请便！
而林枫也没闲着，他带着人天天在京城各大茶楼酒肆转悠，把江南之事的真相编成段子，让说书先生到处宣讲。
各位看官可知，那宿命道为何要在香炉里藏机关？因为他们那个什么因果大道，全是骗人的把戏！真正的因果是什么？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第三天傍晚，所有人都聚集在姬凰的书房里。烛火将每个人的脸都映得明暗不定。
查清楚了。周清韵的灵犀镜投射出一幅复杂的光图，近三年来，共有五次龙血朱砂的调用记录与档案不符。其中三次，都指向同一个人。
林枫迫不及待地问。
靖王。赵书平接话，脸色凝重，下官查阅江南案的卷宗时发现，宿命道在江南购置田产的资金，有七成来自靖王名下的商号。而且...
他压低声音：这些商号在靖王倒台后，表面上被查封，实际上还在暗中运作。
靖王？林枫一愣，他不是早就...
没错。姬凰轻轻叩着桌面，靖王倒台后，他的势力树倒猢狲散。但现在看来，有些根系，还深埋在地下。
玄煞突然开口，手中的佛珠泛起奇异的光芒：靖王生前，最信任的人是谁？
众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太师！
所以绕了一圈，又回到太师身上了？林枫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姬凰摇头，太师只是个摆在明面上的棋子。真正可怕的，是那个能够动用靖王遗留的资源，还能搞到龙血朱砂的人。
她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大周舆图前，手指轻轻划过京城的区域：我们在江南斩断的只是一根触须。这条毒蛇的真身，还藏在更深的地方。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异响。
什么人！林枫第一时间冲了出去，长剑已然出鞘。
只见一个黑影在院墙上一闪而过，林枫正要追击，却被姬凰拦住。
不必追了。她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枚造型奇特的飞镖，镖上穿着一封短信。飞镖通体漆黑，唯有镖尾镶嵌着一颗小小的佛珠。
信上只有一行小字：
明日朝会，小心。
林枫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有人在给我们报信？看这飞镖，难道是...
玄煞接过飞镖仔细端详，脸色微变：镖上有檀香之气，应是来自佛门。但这颗佛珠...他指尖轻抚过珠身，这是二十年前，‘慈悲僧’遇害时失踪的舍利子。
众人皆惊。姬凰凝视着那行小字，忽然轻笑一声：看来这朝堂之上，也不全是我们的敌人。而且这潭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
次日清晨，金銮殿上。
果然如信上所预警的，姬凰刚踏进大殿，就感受到一道道不善的目光。太师站在文官首位，闭目养神，仿佛对周遭一切浑然不觉。
姬爱卿。龙椅上的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三日之期已到，江南一案，你可有话要说？
姬凰出列行礼：回陛下，臣确实有话要说。
她环视满朝文武，声音清越：臣要参太师，结党营私，勾结妖道，祸乱朝纲！
满朝哗然！几位老臣不住摇头，武将队列中则有人暗暗握紧了刀柄。
太师不慌不忙地出列，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慈悲的笑意：陛下明鉴，老臣对朝廷忠心耿耿，姬大人这是血口喷人！老臣这些年为了江山社稷，可谓是...
可谓是费尽心机。姬凰打断他，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这是从江南宿命道总坛搜出的账册，上面清楚记载着，太师的门生近年来共收受宿命道贿赂白银八十万两！而这些银子，最终都流向了靖王旧部！
朝堂上顿时炸开了锅。皇帝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目光深邃。
太师脸色一变，但很快镇定下来：单凭一本不知真假的账册，就想定老臣的罪？谁知这不是某些人故意栽赃陷害？靖王谋逆案早已了结，老臣与他从无瓜葛！
那就说说龙血朱砂吧。姬凰又取出一份档案，根据皇史宬记录，去年中秋，太师以祭天为由，申请调用龙血朱砂三钱。但实际上...
她故意顿了顿，等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才继续说道：太师府上的管家，在同一时间在黑市出售龙血朱砂五钱。诸位不妨算算，这多出来的二钱，是从何而来？
太师的额头开始冒汗，他猛地抬头：陛下！老臣...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陛下。一向中立的礼亲王忽然开口，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册子，老臣这里也有一份证据。这是二十年前‘慈悲僧’遇害案的卷宗，上面记载着，当时在现场发现的凶器上，沾着的就是龙血朱砂。
他目光如电，直射太师：而当年负责保管龙血朱砂的，正是时任太庙令的太师大人！
太师踉跄后退，面如死灰。
皇帝的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姬凰身上：姬爱卿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姬凰躬身：臣以为，当交由三司会审，彻查清楚。不仅要查江南案，更要查清二十年前的旧案！
退朝后，林枫迫不及待地问：大人，咱们眼看就要赢了，为什么要同意三司会审？
姬凰望着太师被侍卫带走的背影，轻声道：还记得那个梦吗？在河上，我们每次都是趁对方懈怠时才出手。
她转头看向众人：现在，我们要让他们以为，我们已经把全部火力都使出来了。太师只是一条被推出来的老狗，我们要通过他，找到真正的主人。
周清韵若有所悟：所以您是在...佯攻？故意打草惊蛇？
没错。姬凰点头，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枚带着佛珠的飞镖，真正的对手，现在应该已经坐不住了。
玄煞捻动佛珠，望向皇宫深处：阿弥陀佛。恐怕这金銮殿上的风波，才只是开始。二十年前的旧案重提，有些人，怕是夜不能寐了。
远处，太师府的马车匆匆驶离皇宫，车帘落下前，隐约可见太师正在对车内的什么人低声说着什么。
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净土司的方向。而在更深的黑暗中，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第九十八章 龙血疑云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