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前引：风暴过后，往往是最危险的平静。当真相被扭曲，善恶被颠倒，唯有心中最朴素的良知，方能照亮前路。佛法云：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当人心被蛊惑，净土亦成秽土。
张垣的死讯在秋日清晨传来，带着山涧特有的湿冷气息。姬凰正在审阅新拟的《漕运新规》，晨光透过窗棂，在她玄色衣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金线绣成的禾穗图案在光线下仿佛在微微颤动。
柳娘子快步走入，将密报轻轻放在紫檀木案头，声音压得极低：国师，张垣的尸身在东去官道三十里处的落鹰涧被发现。当地仵作的验尸结果是...突发心疾。发现时，尸身已被山涧的寒水浸泡了一夜。
堂内顿时寂静如死。周清韵手中的狼毫笔微微一顿，在账册上留下一个墨点，那墨迹缓缓晕开，如同此刻众人心中的不安。赵书平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充满惊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就连一向淡漠的玄煞，也抬起了眼，指尖在剑鞘上轻轻叩击，发出细微的哒哒声。
心疾？姬凰轻笑一声，指尖掠过密报上落鹰涧三个字，倒是选了个好地方，连鹰都要坠落的山涧，确实适合突发。
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中翩跹飘落的梧桐叶，声音平静得令人心惊：传令下去，净土司所有人等，近日无事不得外出。若有访客，一律谢绝。特别是...来自宿命道的人。另外，让林枫加强戒备，特别是水源和食材，都要仔细查验。
第一幕：迷雾初现
次日清晨，天色灰蒙，秋雾浓重得化不开。怪事接连发生，如同这浓雾般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个京城。
先是负责核对漕运账目的老吏郑主事，在回家途中落水。虽然被路人救起，却变得痴痴傻傻，问什么都只会喃喃重复：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他的眼神空洞，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接着，京城各处开始流传起诡异的歌谣。孩童们拍着手，在街巷间蹦跳传唱，那童稚的声音唱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词句：
善无善报，恶无恶果，皆是前生注定...
清廉是痴，贪墨是智，顺应天意得自在...
那调子古怪阴森，像是从坟墓里飘出来的，听得人心里发毛。更诡异的是，不过半日功夫，这歌谣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快得不同寻常。
更令人不安的是，净土司门前来往的百姓明显少了。偶有经过的，眼神也带着几分疏离和...怜悯？那目光，仿佛在看一群即将遭劫的可怜人。就连平日里经常来送菜的老农，今日也只是远远地将菜篮子放在衙门口，就匆匆离去。
他们在怜悯我们？赵书平难以置信地看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窗棂，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周清韵整理着卷宗，眉头紧锁：我今早去户部调档，那几个相熟的主事都推三阻四。王主事甚至悄悄把我拉到一边，说...说我们逆天而行，迟早要遭报应。他还劝我早点离开净土司，免得被牵连。
玄煞抱着剑立在门边，忽然开口，声音比秋霜还冷：空气变了。
确实变了。姬凰能清晰地感觉到，原本在京城上空凝聚的、温暖明亮的净土愿力正在快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像是暴雨前的闷雷，无声地压迫着每个人的心神。就连衙署内常年不谢的几盆秋菊，今日都显得有些萎靡。
第二幕：高僧说法
午后，秋阳勉强突破云层，投下惨淡的光。一辆八匹骏马拉着的华贵马车停在净土司门外，车辕上刻着宿命道的莲花标记。车帘掀开，一位披着金线袈裟的老僧缓步而下，手持九环锡杖，杖头金环在秋阳下闪着刺目的光。正是宿命道主无明尊者。
阿弥陀佛。无明尊者声音洪亮，瞬间传遍整条街道，那声音中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老衲特来拜会国师。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原本稀疏的街道顿时涌来无数百姓，个个眼神狂热，如见真佛。不少人甚至当场跪拜，口称。
姬凰缓步走出，玄煞如影随形。秋风吹动她的衣袂，在肃杀中平添几分飘逸。她目光平静地看向无明尊者，仿佛早就在等待这一刻。
尊者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无明尊者慈眉善目，说出来的话却让所有人变色：
国师可知，你已犯下大错？张垣之死，靖王之囚，皆是因你强行改变他人命数所致。《金刚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你又何必执着？须知强求改变，只会让因果更加混乱。
周清韵忍不住出声：尊者此言差矣！贪官污吏，祸国殃民，难道不该惩处？若依尊者所言，这世间还要王法何用？
该与不该，皆是因果。无明尊者叹息一声，目光悲悯，他们今生为恶，是前世种因；你们强行干预，只会让因果更加混乱。顺应天意，方是正道。《法华经》有云：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强求改变，徒增业障啊。
赵书平气得脸色发白，声音都带着颤：照尊者这么说，我们查案办案，都是在造孽了？那还要这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何用？
痴儿啊痴儿。无明尊者摇头，手中的锡杖发出清脆的鸣响，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皆报。何须你们越俎代庖？须知天命不可违啊。
围观的百姓纷纷点头，有人甚至开始指责净土司多管闲事。一个老妇人哭喊着：我儿子在牢里，原来都是你们害的！你们这些逆天而行的人，会遭报应的！
姬凰始终沉默，直到此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依尊者之见，我们该当如何？
解散净土司，放下执念。无明尊者目光慈悲如佛，让一切回归天命。如此，或许还能化解这场劫数。老衲愿为你们诵经祈福，消解业障。
玄煞的手按在剑柄上，杀气乍现。周围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分，几个靠得近的百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姬凰却笑了，那笑声清越，打破压抑：多谢尊者指点。不过...
她目光扫过围观的百姓，一字一句道：
佛法既讲因果，也讲当下。若见众生苦，却以因果为借口袖手旁观，与见人溺水却称此乃天命有何区别？《维摩诘经》云：随其心净，则佛土净，我们要净化的，正是当下的这片土地。若人人只顾顺应所谓天命，这世间早就成了修罗场！
无明尊者脸色微变，手中的锡杖发出细微的震颤。他深深看了姬凰一眼，合十道：国师执迷不悟，老衲也只能静观其变了。但愿你们...好自为之。
说罢，他转身登上马车，在百姓的簇拥下离去。
第三幕：盐之初现
是夜，月隐星沉，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中。
姬凰独坐静室，心神不宁。她尝试运转净土心法，却发现念力运转滞涩，仿佛陷入泥沼。窗外，原本皎洁的月光都显得浑浊不清，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连烛火都显得摇曳不定。
恍惚间，她陷入一个奇特的梦境。
梦中，父亲家的窗户没关严，外面是黑压压的吸血蝙蝠，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邪光，翅膀扑棱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她急忙关窗，蝙蝠却如狗皮膏药般贴在窗上，尖利的爪子刮擦着窗纸，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放我们进去！我们要吸你们的血！蝙蝠竟然口吐人言，那声音尖锐刺耳。
用盐。梦中的她异常镇定，尽管心跳如擂鼓，儿子，去拿水枪，装上浓盐水。记住，盐要足，水要浓。
她转身对吓得不知所措的父亲说：爹，别怕。到时候了把盐准备好，我们与那吸血蝙蝠作战。
醒来时，天还未亮，冷汗浸湿了里衣。姬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梦中那种用盐对抗邪恶的坚定感依然清晰。她甚至能回忆起食盐洒在蝙蝠翅膀上时发出的声，以及蝙蝠凄厉的惨叫。
盐...她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最朴素，也最有效...能防腐，能消毒，能驱邪...
推门而出，发现玄煞抱着剑守在门外，肩头落着薄露，显然已守了一夜。
做噩梦了？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但眼神中带着询问。
是个好梦。姬凰眼中重新燃起光芒，我明白了。
她立即召集所有人。当众人睡眼惺忪地赶到时，发现堂内摆着几个粗陶碗，里面盛着洁白的盐粒，在烛光下闪着细微的光泽。
从今日起，姬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推行《净土三约》。
她在墙上挥毫写下三个大字：
一不偷盗——戒贪
二不说谎——戒伪
三行慈悲——戒嗔
字迹苍劲有力，仿佛要破壁而出。
这...是不是太简单了？孙铭忍不住嘀咕，靠这个就能对付宿命道？那些高深的佛法都对付不了，这几句大白话能有什么用？
就是要简单。姬凰抓起一把盐，任由盐粒从指缝间洒落，发出细碎的声响，就像这盐，看似平常，却是民生根本，能防腐，能调味，能疗伤。我们要用的，就是这种最朴素的力量。高深的佛法若不能化为日常修行，与空中楼阁何异？
她看向周清韵和赵书平：你们将《三约》编成歌谣，要朗朗上口，让孩童都能传唱。要用最朴实的语言，说最根本的道理。
看向林枫：你带人制作盐水，洒遍衙署每个角落，特别是存放卷宗和账册的地方。记住，心要诚，意要正。
最后看向玄煞：麻烦你，守住我们的心。别让那些歪理邪说，动摇我们的根本。
玄煞微微颔首，指尖在剑鞘上划过一道寒光：放心，有我在。
第四幕：星火重燃
次日清晨，净土司内传出朗朗诵经声。不过这次念的不是高深经文，而是简单的《三约》。
一不偷盗，戒除贪念...
二不说谎，心存真诚...
三行慈悲，善待众生...
起初，路过的百姓都远远避开，像是怕沾染什么不祥。但渐渐地，有人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晨光洒在净土司的匾额上，那二字仿佛在发光。
一个挑着菜担的老农听着听着，忽然放下担子，喃喃道：这说得在理啊！不偷不骗，与人为善，这有什么错？管他什么天命不天命，做人本来就应该这样！
他的声音不大，在寂静的街上却格外清晰。
更多百姓围拢过来。有人质疑，有人沉思，也有人默默跟着念诵。几个孩童拍着手，跟着节奏蹦跳，不一会儿就学会了。
这时，无明尊者的几个弟子闻讯赶来，大声呵斥：愚昧！这些都是表象！要顺应天命！违逆天意是要遭天谴的！
一个卖豆腐的妇人突然站出来，声音颤抖却坚定：我不管什么天命！我就知道，上次要不是净土司查出贪官，我男人就领不到赈灾粮，我们一家早就饿死了！这有什么错？难道眼睁睁看着我们饿死就是顺应天命？
更多人情绪激动地附和，我们就要这不偷不骗的世道！什么天命，我们要活命！
诵念《三约》的声音越来越大，从最初的几十人，到上百人，声浪如潮，在清晨的街道上回荡。那声音朴实无华，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渐渐地，就连一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百姓，也加入了诵念的行列。
姬凰站在门内，看着这一幕，轻声道：
看，盐开始发挥作用了。最朴素的力量，往往最能打动人心。
玄煞望着她恢复神采的侧脸，微微点头：
这次的苍蝇，有点意思。不过，这才刚刚开始。
窗外，朝阳终于突破云层，洒下万道金光。尽管前路依然艰难，但希望，已经从最朴素的地方重新生根发芽。那一把把看似普通的盐，正在悄然改变着一切。秋风吹过，卷起满地落叶，但净土司内的诵经声却愈发响亮，如同种子，在这片土地上悄然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