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清河谷营地却无人安眠。
压抑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地从一间新搭好的窝棚里传出，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勒得每个人心头发紧。声音的来源是赵壮，那个被任命为狩猎与保卫组临时组长的中年汉子。
白天在一次协助天枢处理猎到的野猪时，他被一根尖锐的断骨茬子在手臂上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当时只是用清水随便冲了冲，扯块破布草草包扎。在这乱世，受伤流血是常事，谁也没太当回事。
但此刻，赵壮躺在干草铺上，脸色潮红，嘴唇干裂，身体不受控制地打着摆子。那截裸露在外的手臂肿胀得发亮，伤口周围皮肉翻卷，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黑紫色，散发着淡淡的腐臭气味。他的额头烫得吓人，意识已经模糊，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听不清的呓语。
“赵家嫂子，怎么样？”李四端着半碗温水，焦急地问守在旁边不停抹泪的妇人。
妇人绝望地摇头，声音哽咽：“热…退不下去，伤口烂了…以前村里有人这样，没…没熬过去…”
围在窝棚外的流民们窃窃私语，脸上笼罩着同样的恐惧。在这种缺医少药的环境下，重伤发热几乎就等于被判了死刑。这不是刀剑土匪那种看得见的威胁，而是一种无声的、缓慢的、却能精准夺走生命的恐怖。刚刚因为找到新家园而振奋起来的士气，如同被戳破的皮囊，迅速瘪了下去。
江临蹲在赵壮身边，眉头紧锁。他伸手探了探赵壮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让他心头一沉。感染，而且很可能是严重的细菌感染。在他原来的世界，一针抗生素或许就能解决，但在这里……
他环顾四周，看到的只有惶恐、无助和习以为常的麻木。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能指挥天枢对抗看得见的敌人，能找到水源和食物，但在病魔面前，他现代人的知识显得如此苍白。
“天枢。”江临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扫描他的生命体征，分析伤口情况。”
“是，先生。”
天枢上前一步，那双平日古井无波的眼睛，此刻骤然亮起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光，如同精密仪器启动时的指示灯。他的视线落在赵壮肿胀的手臂上，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内在。
【红外扫描启动…体温异常升高，核心温度39.8摄氏度。】
【微观视觉聚焦…伤口处检测到多种厌氧及需氧菌群大量繁殖，局部组织坏死，炎症反应剧烈。】
【生命体征监测…心率128次\/分，呼吸急促，血压偏低，处于感染性休克早期。】
一连串冰冷而精准的数据在天枢的核心处理器中流淌、分析。在众人眼中，天枢只是沉默地“看”着赵壮，但那专注的姿态，却莫名带来一种令人屏息的压迫感。
“先生，目标个体处于急性严重细菌感染状态，伴随全身性炎症反应。常规物理降温效果有限，必须进行抗菌干预。”天枢平静地陈述结论，语气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在汇报一件与生死无关的寻常公事。
“抗菌干预？”江临一愣，“这里哪来的抗生素？”
“数据库中存在本世界可识别植物图谱及药理分析。根据扫描结果与数据库匹配，已计算出三种本地可能存在的高效抗菌消炎草药组合方案。”天枢眼中微光闪烁，“最优方案所需主要植被：紫花地丁、蒲公英、黄芩。根据气味分子残留及土壤成分分析，山谷东南侧向阳坡地存在此类植物分布概率为87.3%。”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草…草药？天枢大人还懂这个？”
“闻闻味道就知道哪里有药？这…这怎么可能？”
“赵大哥都这样了，去找些草来有用吗？别是耽误了……”
“鬼神之力治病？会不会触怒什么……”
怀疑、恐惧、不解的低语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他们敬畏天枢如同鬼神，但鬼神之力用来杀戮和守护是一回事，用来治病救人又是另一回事。这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带来了本能的排斥和恐慌。
张山犹豫了一下，上前低声道：“江先生，不是我不信天枢大人…只是这伤热之症，凶险无比，以往……唉。要不，我们还是按土法子，用灶心土混上香灰……”
“那是无用且可能加剧感染的做法。”天枢直接打断了他，基于数据库的医学知识让他否定了这种原始土方，“根据计算，目标个体存活概率随时间推移呈指数下降。最优方案执行窗口期剩余：1小时32分钟。”
冰冷的时间限制，像一把刀悬在头顶。
江临看着意识模糊的赵壮，又看看惶惑不安的众人，最后目光定格在天枢那毫无表情的脸上。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信任天枢，是他唯一的选择，也是赵壮唯一可能生还的希望。
“李四，带你后勤组的人，立刻跟天枢去采药！天枢让你挖什么就挖什么，一片叶子都不准错！”江临声音斩钉截铁，“张婶，去找干净的布，烧开水！快！”
天枢没有任何废话，转身便向山谷东南侧走去，步伐精准而迅速。李四赶紧点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少年，抓起工具跟了上去，脸上满是紧张和一种肩负重任的使命感。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窝棚里，赵壮的呻吟声越来越弱，气息也愈发微弱。他的妻子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这哭声像锤子一样敲在每个人心上。有人暗暗摇头，觉得江先生这次怕是病急乱投医，要枉送赵壮的性命了。
江临紧握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这种极端环境下，生命的脆弱和自身能力的局限。他所有的规划、蓝图，在一条可能消逝的生命面前，都显得如此遥远。
就在压抑的气氛几乎要达到顶点时，天枢和李四等人回来了。天枢的手中拿着几株还带着泥土的植物，有开着小紫花的，有叶子呈锯齿状的，还有根部黄褐色的。他精确地按照某种内在的配比，将不同部位的根、茎、叶分开。
“捣碎，根茎部分需用力研磨至糊状，叶片部分适度即可。”天枢指挥着李四，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取烧开后又冷却至微温的清水，混合成泥敷。”
他的动作流畅而精准，仿佛经过千万次演练。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那几株不起眼的野草变成了散发着苦涩气味的绿色药泥。
清洁伤口时，天枢的手法更是让所有人脊背发凉。他用烧过的小刀，精准而快速地剜去了赵壮伤口上那些明显坏死的腐肉，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仿佛在处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赵壮在剧痛中短暂地清醒，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又很快昏死过去。旁边几个妇人吓得闭上了眼。
天枢却不受任何影响，将捣好的药泥均匀地敷在清理干净的伤口上，用煮沸消毒过的干净麻布仔细包扎好。
“内服汤剂需熬煮。蒲公英全草三钱，紫花地丁叶片两钱，黄芩根一钱，水三碗，煎至一碗。”天枢继续报出精确的配方和流程，“每隔四个时辰更换外敷药泥，内服汤剂每日三次。”
做完这一切，天枢便静立一旁，再次进入待机状态，仿佛刚才那番足以决定他人生死的操作，只是执行了一段普通的程序。
夜更深了。篝火噼啪作响，没有人离开，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后半夜，奇迹发生了。
赵壮额头那吓人的高温，竟然真的开始缓缓消退！潮红的脸色逐渐恢复正常，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虽然人还昏睡着，但那致命的呻吟和呓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睡的鼾声。
到了第二天清晨，阳光照进山谷时，赵壮竟然虚弱地睁开了眼睛，虽然还很乏力，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甚至能小声说一句“渴…水…”
笼罩在营地上空的阴云，瞬间消散！
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情绪在人群中炸开。众人看着安静站在江临身后的天枢，眼神彻底变了。那不再仅仅是对于强大武力的恐惧，对于超凡智慧的敬畏，更增添了一种近乎于……信仰的狂热！
能杀人，能寻水，能狩猎，能预警天灾，现在，竟然还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
“活了！真的活了！”
“神了！真是太神了！”
“天枢大人…简直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啊！”
“不！华佗扁鹊哪有这般手段！这是神仙法术！是起死回生！”
李四激动得满脸放光，对着所有围过来的人，用一种近乎宣扬神迹的语气，大声说道：
“神仆大人连医术都会！”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清河谷，并且注定将随着未来与外界的接触，传得更远，更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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