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亲卫二十一被押解回郡守府,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时,刘备看着那张一眼认出的年轻面孔,整个人都愣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二十一?!怎么会是你?!” 刘备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愕与不祥的预感。他对刘芒这三十三名亲卫太熟悉了!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哐当一声推开,张飞那洪钟般的声音先于人传了进来:“大哥!俺听说你抓了个贩卖腌臜玩意儿的混蛋?正好让俺老张也瞧瞧,是哪个王八羔子敢在咱东莱地界干这种缺德事!”
话音未落,他和关羽两人已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张飞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二十一,铜铃般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护犊子的急切:“二十一?!大哥!你绑他作甚?!这小子是俺一手带出来的!他能犯啥泼天大罪?是不是搞错了?!”
他快步上前,甚至想伸手去扶二十一,被关羽用眼神制止了。
关羽虽未开口,但那双丹凤眼也微微眯起,扫面色铁青、神情复杂的刘备,抚须的手停了下来,沉稳的目光中透出深深的疑虑。
刘备此刻心乱如麻,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缠上了他的心脏。二十一的出现,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脑海中许多被“欣慰”情绪掩盖的细节——芒弟近日的“闭门苦读”、脸上的“墨汁”、案头堆积的“书卷”、母亲和妻子赞不绝口的“用功”……
这些画面与眼前这贩卖淫秽书籍的罪行联系在一起,指向了一个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的可怕答案!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刘备在心中狂喊。芒弟他才多大?未满十四岁的半大孩子!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写得出那种……那种不堪入目的东西?!
这简直荒谬绝伦!一定是有人代笔!一定是芒弟不知轻重,被奸人蛊惑,或是为了钱财,让二十一等人去贩卖,对,一定是这样!
尽管拼命自我安慰,但那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对屋内的其他官吏和狱卒挥了挥手,沉声道:
“你们都先退下,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众人虽感疑惑,但见刘备脸色难看至极,不敢多问,纷纷躬身退了出去,并带上了房门。霎时间,书房内只剩下刘备、关羽、张飞以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二十一。
室内一片死寂,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刘备走到二十一面前,声音因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颤抖,他死死盯着二十一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二十一,告诉我!实话实说!到底是谁?是谁写的那……那等污秽之物?又是谁指使你拿去贩卖的?!”
他问出这话时,内心深处还残存着一丝侥幸,希望从二十一口中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哪怕是某个落魄文人、江湖骗子也好!
张飞和关羽也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二十一。他们也从大哥异常的态度和问话中,嗅到了极其不对劲的气息。
二十一浑身一颤,抬起头,看到刘备那仿佛要喷火却又带着一丝祈求的眼神,又瞥见旁边关、张二位将军凝重而锐利的目光,他知道,瞒不住了。
在场的三人,对他、对公子都太了解了。
自己若硬扛,只会让公子陷入更不利的境地,而且根本扛不住。
刘备屏退众人的举动,分明就是已经猜到了真相,只是为了保全颜面,不欲外传。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行屈辱和恐惧的泪水滑落,喉咙里发出近乎呜咽的声音,最终,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两个重若千斤的字:
“……是……公子。”
“轰隆!”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两个字真真切切地从二十一口中说出时,刘备依然感觉仿佛有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眼前一黑,身形猛地一晃,关羽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真的是他!竟然真的是那个他刚刚还在为之欣慰、向母亲妻子夸赞的弟弟!一股混杂着极致愤怒、被欺骗的羞辱、对名声扫地的恐惧,以及难以言喻的心痛,瞬间淹没了刘备!
“什么玩意儿?公子?哪个公子?” 张飞一时没反应过来,粗声追问,但看到大哥和二哥的反应,他脸上的疑惑渐渐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取代。
关羽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一把从刘备颤抖的手中夺过那卷作为证物的布帛,迅速展开。张飞也凑过头去。
关羽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布帛上的文字,那是抄录的一段内容:
“软浓浓,白如雪,粉似酥,红绡裹就,滑腻如脂。这物件儿,好似那出笼的包子,蘸水的豆腐,叫人看在眼里,馋在心里,却不知从何下口。灯下观之,影影绰绰,比白日里更添了十分风韵,直教人魂灵儿都飞到了半空里,恨不得化在那温香软玉之中……”
下一刻——
“俺的亲娘嘞!” 张飞只看了一眼那素描图和几行文字,一张黑脸瞬间涨成了紫红色,豹眼圆睁,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又……难以形容的东西,下意识地将布帛丢开,如同碰到了烧红的烙铁,连连跺脚,“这……这他娘的是什么鬼画符!岂不是污了读者的眼?晦气!真他娘的晦气!”
关羽的定力远胜张飞,他强忍着不适,快速浏览了上面的内容。然而,即便是他,那张平日里重枣般红润、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脸,也控制不住地扭曲起来,眉头拧成了疙瘩,脸上肌肉抽搐,最终,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猛地将布帛撕扯得粉碎,仿佛要摧毁这玷污他双眼的秽物!
联想到刘备刚才的问话,和二十一那声“公子”,答案昭然若揭!
“哇呀呀呀!气死俺也!” 张飞终于明白过来,暴跳如雷,须发皆张,“是四弟?!是刘芒那小鳖孙写的这玩意儿?!俺……俺要去打死这个不知廉耻的小王八蛋!” 他吼叫着就要往外冲。
“锵!” 关羽更是直接,腰间宽刃刀瞬间出鞘半尺,寒光凛冽,他面沉如水,从牙缝里挤出冰冷的声音:“大哥!此子……留不得了!某去清理门户!”
“都给我站住!” 刘备猛地一声暴喝,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止住了即将失控的关张二人。他双眼赤红,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也已愤怒到了极点。
他不再看地上瘫软如泥的二十一,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从喉咙里低吼道:“走!去后院!找那个孽障!家法……伺候!”
兄弟三人,如同三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带着滔天的怒火和无比的失望,杀气腾腾地直奔郡守府后院刘芒的住处而去!沿途的仆役、亲卫见到这阵势,无不吓得魂飞魄散,纷纷避让。刘芒的那些亲卫,更是面如土色,缩在角落,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知道,末日来了!
“哐当!”
一声巨响,刘芒那间“书房”的单薄木门被张飞一脚踹得粉碎!
门内的景象,瞬间映入三人眼中——饶是三人见多识广,也被眼前的“盛况”震得顿了一顿!
只见屋子里,各种成串的五铢钱堆得像小山一样,散落的银锭、金饼在烛光下反射着诱人又刺眼的光芒。布帛、竹简杂乱地堆满了桌案和地面。
而刘芒,正伏在案前,脸上东一块西一块沾着未干的墨汁,活像只小花猫。他显然被破门而入的巨响吓呆了,手中还握着笔,一脸惊骇欲绝地望着门口三位杀气腾腾的兄长。
这满屋的铜臭,与想象中书香雅致的“书房”截然不同,更像是个暴发户的藏金窟!
但,这根本不是重点!
刘备一个箭步冲到案前,目光死死锁定在刘芒面前那卷墨迹未干的绢布上。只见上面赫然写着标题:
“第十一回:金莲醉闹葡萄架”。
下面的内容,正是与方才作为证物那卷布帛上一脉相承的文字:
“妇人云鬓半軃,酥胸微露,粉面上镶嵌着樱桃小口,端的是好个标致人物。与西门庆携手入那葡萄架下,但见天光云影共徘徊,架上果实累累,绿荫匝地。二人说说笑笑,吃酒唱曲,那妇人三杯酒下肚,春心荡漾,乜斜着眼儿,……
刘备:“!!!”
张飞:“!!!”
关羽:“!!!”
三人看着这白纸黑字,再看看刘芒那张还带着稚气却写满惊慌的脸,最后目光落回那不堪入目的内容上。
一种极度的荒谬感、愤怒感和彻底的崩溃感,瞬间吞噬了刘备!最后一丝侥幸也灰飞烟灭!
“我……我宰了你这个孽障!!” 刘备终于彻底失控了,积压的怒火、羞愤、失望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他怒吼着,伸手就要去抓刘芒。
什么仁德形象,什么兄弟情谊,在这一刻都被这无法接受的现实击得粉碎!
这个弟弟,还能要吗?!
刘芒吓得“妈呀”一声怪叫,求生本能让他像只受惊的兔子,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就想往角落里躲。
但他哪里逃得掉?
盛怒之下的关羽和张飞早已堵住了去路。张飞蒲扇般的大手一伸,像老鹰抓小鸡一样,轻而易举地将刘芒拎了回来。关羽虽然没动手,但那冰冷的眼神足以让刘芒血液冻结。
“大哥!二哥!三哥!饶命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刘芒被张飞死死按住,吓得涕泪横流,连连求饶。
刘备根本不理他的哭喊,铁青着脸,对闻声赶来的几名绝对心腹侍卫厉声下令:“快!把这屋里所有的……这些污秽不堪的书稿、画作!统统给我搜出来!一把火烧了!烧得干干净净!一片纸都不许留!”
然后,他指着外面院子里一棵粗壮的槐树,咬牙切齿道:“把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给我捆结实了,吊到树上去!”
侍卫们不敢怠慢,很快,刘芒就被剥掉外衣,用结实的麻绳捆成了粽子,高高地吊在了槐树的横枝上,在空中晃晃悠悠。
“救命啊!娘!嫂嫂!救命啊!” 刘芒看着刘备那恨不得生吞了他的眼神,知道这次大哥是动了真怒,吓得魂飞魄散,扯着嗓子拼命呼救。
这边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后宅。吴氏和王令仪在侍女搀扶下,匆匆赶来。一进院子,就看到刘芒被吊在树上,刘备、关羽、张飞三人面色骇人地站在树下,地上还有侍卫正在焚烧竹简布帛,火光映照着三人铁青的脸。
王令仪完全懵了。她嫁过来时间不长,对刘芒的印象还停留在“乖巧懂事”、“刻苦读书”上。
见此情景,她以为刘芒只是犯了什么小错,惹得兄长们如此重罚,心中不忍,连忙上前想要劝阻:“夫君!二位叔叔!这是为何?四弟年纪尚小,纵有不是,教诲便是,何至于动用如此重刑啊!”
吴氏虽然深知小儿子顽劣,可能闯了祸,但看到被吊起来,也是心疼得不行,颤声道:“玄德!芒儿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他?快放他下来!”
刘备看着母亲和妻子关切又责备的眼神,心中更是羞愤难当,如同被架在火上烤。怎么说?难道要告诉她们,这个“刻苦读书”的好孩子,其实是在写那种让北海太守都来信痛骂、让关张二弟都要清理门户的淫书?!
这让他如何开得了口?!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脸色涨红,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母亲!令仪!你们……你们不必问了!这孽障犯的是……是难以启齿、十恶不赦之罪!你们快回房去!” 他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决绝。
说完,他挥挥手,对左右心腹厉声道:“来人!扶老夫人和夫人回房休息!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出来!也不得让任何人靠近此地!”
立刻有侍女和侍卫上前,半劝半扶地将又急又气、满心疑惑的吴氏和一脸茫然担忧的王令仪,强行带离了这是非之地。
院子里,只剩下暴怒的刘关张兄弟,吊在树上瑟瑟发抖的刘芒,以及那堆仍在燃烧的、代表着他“文学成就”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