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四年(公元187年)十月,东莱郡的深秋已带着几分寒意。
郡守府书房内,刘备正埋首于一堆竹简公文之中,处理着郡内的大小事务。虽偏安一隅,但民生、赋税、军备、与地方豪强的周旋,依旧让他劳心费神。
正当他揉着眉心,稍作休息时,一名郡兵神色慌张、气喘吁吁地狂奔而入,也顾不上礼节,急声禀报:
“主公!主公!大事!大事啊!”
刘备眉头一皱,沉声道:“何事惊慌?成何体统!”
那郡兵咽了口唾沫,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主……主公!掖县那边快马传来紧急消息!朝廷……朝廷派来的天使,捧着圣旨,已经过了曲城,预计今日申时就能抵达黄县!让……让郡守府速速准备接旨!”
“什么?!” 刘备猛地从案后站起,脸上写满了惊愕与不解,“朝廷圣旨?直达东莱?这……这怎么可能?”
他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自他上任东莱太守以来,莫说他这偏远郡守,恐怕就是他的前任,也未必接到过直接从洛阳发出的圣旨!
通常朝廷政令,都是通过青州刺史府层层转达。何事需要皇帝亲自下旨,直达郡府?难道是……朝廷有重大人事变动?或是……要调我离开东莱?
刘备心中瞬间闪过数个念头,有忐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然而,那郡兵接下来的话,如同一声惊雷,将他所有的思绪炸得粉碎:
“还……还有!天使特意传话,说……说此次圣旨,需小公子……刘芒公子,亲自到场接旨!”
“芒……芒弟?!”
圣旨……点名要芒弟接旨?!
怎么可能?这时刘备的第一反应,刘芒一个十五岁半大孩子,民声不显,怎么会上达天听?
随即想到刘芒平日的所作所为,竟没有一件拿的出手的事情……
刘备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眼前一阵发黑,身形晃了晃,勉强扶住案几才没有倒下。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刘芒!那个混账东西!他到底在外面闯了什么样泼天的大祸?!竟然惊动了洛阳的皇帝,需要动用圣旨来处置?!
是什么事?刘备的脑子飞速旋转,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贪墨?他虽胡闹,刘芒没有接触政务。杀人?他虽顽劣,但应不至于如此凶残。谋反?他还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能力……
突然,一个被他刻意压抑、不愿想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是了!一定是那件事!那些淫秽书籍!《金梅梅》!
是了!只有这件事,性质极其恶劣,伤风败俗,践踏礼法!若是被哪个有心人捅到朝廷,扣上一个“蛊惑人心、败坏教化、玷污皇室清誉”(他们刘氏兄弟,虽远,但毕竟是汉室宗亲)的罪名,那绝对是十恶不赦的重罪!足以惊动圣听!否则,何至于劳动天使,点名要一个未成年的郡守之弟接旨?!
一想到这种可能,刘备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连站都站不稳了。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瞳孔因极度恐惧而放大。完了!全完了!
若真是此事,不仅刘芒性命难保,恐怕连他自己这太守之位,乃至整个家族,都要受到牵连!他刘备苦心经营的名声、在东莱打下的一点根基,都将毁于一旦!
“快……快去唤云长和翼德来!快!” 刘备声音嘶哑颤抖,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命令,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虚弱。
此刻,他急需两位结义兄弟的支持,他们是他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
很快,关羽和张飞闻讯匆匆赶来。一进书房,两人就被刘备那副面无人色、汗透衣袍、仿佛瞬间苍老十岁的惨状惊呆了!
“大哥!发生何事了?!” 关羽一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刘备,丹凤眼中满是震惊和担忧。他从未见过大哥如此失态,即便是面对千军万马,大哥也从未如此惊慌失措过!
张飞更是急得豹眼圆睁,一把抓住报信郡兵的衣领,声如洪雷:“说!到底出了啥事?!谁敢欺侮俺大哥?!”
刘备颤抖着抓住关羽和张飞的手臂,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带着哭腔:“二弟……三弟……完了……芒儿……芒弟他……闯下弥天大祸了!”
“什么祸事能让大哥如此?!” 张飞又急又怒。
刘备艰难地将圣旨将至、且点名要刘芒接旨的消息断断续续地说出。最后,他几乎带着绝望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定是……定是之前他弄那些淫书之事……事发了!朝廷……要来问罪了!”
“什么?!” 关羽和张飞闻言,也是倒吸一口冷气,头皮发麻!他们虽然知道刘芒能闯祸,但也万万没想到,竟然能闯出这种需要皇帝下旨问罪的滔天大祸!若真如大哥所料,那后果……不堪设想!
书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三人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骇和无力。关羽一向沉稳的双手,此刻也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张飞更是咬牙切齿,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既有对刘芒胡作非为的愤怒,更有一种护犊子的焦灼和……一丝极其危险的想法在脑中盘旋:
要不要……等天使来了,俺老张一矛捅死他,然后带着四弟浪迹天涯?这个念头疯狂而大胆,但也侧面反映了张飞对刘芒那份复杂而深厚的兄弟情谊,以及他关键时刻的“急智”,或者说莽撞。
“大哥,事已至此,光怕无用!” 关羽强自镇定,沉声道,“当务之急,是立刻找到四弟,问清楚他到底还干了什么!或许……或许并非那事?”
刘备仿佛抓住了一丝渺茫的希望,在关张的搀扶下,勉强站稳,声音依旧虚弱:“对……对……去问问他……去后院……”
三人几乎是互相搀扶着,脚步虚浮地来到了刘芒所住的偏院。那副如丧考妣、天塌下来的模样,把正在院子里无聊地拿树枝戳蚂蚁的刘芒吓了一跳。
“大哥?二哥?三哥?你们……这是怎么了?” 刘芒丢下树枝,一脸懵逼加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三个仿佛刚从鬼门关逛了一圈回来的兄长,“大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谁欺负你了?”
刘备看着刘芒那一脸“无辜”茫然的样子,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又急又怒,带着哭腔问道:“芒儿……你……你老老实实告诉为兄……你……你到底在外面犯了什么事?!为何……为何朝廷的圣旨都点名要你接旨啊?!”
他的声音虚弱而颤抖,充满了绝望和最后一丝期盼,甚至久违地喊出了“芒儿”这个称呼。
刘芒眼睛瞪得更大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啥?!朝廷圣旨?点名要我接旨?大哥你没发烧吧?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最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实的跟鹌鹑似的!你们确定没搞错??”
张飞性子急,抢着说道:“四弟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装傻!天都塌了!肯定是……肯定是你之前弄那什么梅的书的事发了!朝廷要来治你的罪了!你快想想,还有没有别的?!”
关羽也深吸一口气,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了刘芒一眼,那眼神里有愤怒,有无奈,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但他很快又移开了视线,似乎多看这个“祸根”一眼都会心塞。
刘芒一听,差点跳起来:“我靠!就为那破书?那都猴年马月的事了!大哥你不是都处理完了吗?还找了个死囚顶罪了!朝廷至于为这点屁事专门下圣旨?这特么也太离谱了吧?!”
他觉得自己简直比窦娥还冤!小爷我最近安分守己,连太史大娘都没再去“骚扰”,怎么就突然天降一口这么大的黑锅?!
三人见刘芒反应激烈,不似作伪,而且逻辑上似乎也说得通——为一本淫书兴师动众下圣旨,确实有些小题大做。
但这反而让事情更加扑朔迷离,恐惧源于未知,如果不是因为淫书,那又会是因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刘备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浑身发冷,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是无力地靠在关羽身上,喃喃道:“不是此事……那……那会是何事?芒儿啊……你……你到底还瞒着为兄做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