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锋相对
木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李文英和秦书婉达成的合作共识,并没有带来丝毫轻松,反而像一道无形的紧箍咒,勒紧了每个人的神经。夺取图纸的计划,如同一场豪赌,赌注是所有人的性命,而胜算却渺茫得可怜。
“事不宜迟。”李文英率先打破沉默,他转向赵大山,语速快而清晰,“大山,你立刻去安排,动用我们在上海所有的‘眼睛’和‘耳朵’,不惜一切代价,三天之内,我要看到76号总部最新的平面图、岗哨轮班表、人员名录,特别是后勤维修部门的详细情况!记住,是不惜一切代价!”
“是!支队长!”赵大山“啪”地一个立正,脸上满是决绝,转身就要往外冲。
“等等!”秦书婉突然开口,声音冷冽。她目光锐利地看向李文英:“李支队长,情报渠道必须交叉验证。我会同时启用我们军统在上海的备用联络站,获取同样的情报。两份情报相互印证,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这是军统的行事风格,也是对共产党情报网的不完全信任。
李文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瞬间压下。他明白秦书婉的顾虑,在这种生死攸关的事情上,多一份验证确实多一份保险。他点了点头,算是默许:“可以。但行动必须同步,情报共享。”
“这是自然。”秦书婉微微颔首,随即对何彩珠下令,“彩珠,你立刻去发报,启用‘夜莺’密码,联系‘裁缝铺’,索要我们需要的所有情报。强调最高优先级,红色警报!”
“明白!”何彩珠干净利落地应道,眼神中闪过一丝兴奋和凝重。她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柳小眉和她怀里的电台,嘴角微微一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军统的电台和密码,可不是游击队那些土家伙能比的。她快步走到柳小眉面前,伸出手,语气带着命令的口吻:“电台给我,用我们的密码发报更安全。”
柳小眉吓得往后一缩,紧紧抱住电台,求助似的看向李文英。
李文英眉头一皱,刚要说话,秦书婉却先开口了,语气平淡却带着压力:“何队员是电讯专家,由她操作更稳妥。柳小姐,把电台给她。”
柳小眉委屈地瘪了瘪嘴,但在李文英默许的目光下,只得小心翼翼地将电台递给何彩珠。何彩珠接过电台,熟练地检查起来,动作专业而迅速。
情报搜集的指令已经发出,接下来就是更关键、也更敏感的问题——人选。
李文英的目光扫过赵大山,又看了看屋内其他几名闻讯赶来的、看起来比较机灵的游击队员,最后落在秦书婉身上:“秦队长,关于执行潜入任务的人选,你有什么建议?”他将皮球踢了回去,既是尊重,也是试探。
秦书婉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赵大山勇猛有余,但气质太过硬朗,缺乏伪装成市井小民或维修工人的圆滑;其他游击队员大多面带风霜,眼神质朴,很难模仿出76号特务那种狡诈阴狠的气质。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何彩珠身上。
何彩珠似乎感应到了队长的目光,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她自信,无论是身手、应变能力还是伪装技巧,她都是不二人选。
然而,秦书婉的目光并未在何彩珠身上停留太久,她沉吟片刻,却出人意料地看向了守在林曼丽榻前、一脸担忧的石根生。
“他?”赵大山顺着秦书婉的目光看去,忍不住失声,语气充满了质疑,“这小子?毛都没长齐,进去不是送死吗?”
石根生自己也愣住了,茫然地抬起头,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我?”
秦书婉没有理会赵大山的质疑,而是盯着石根生,语气平静地分析道:“正因为年轻,面孔生,才不容易引起怀疑。76号的特务,三教九流都有,不乏一些被胁迫或利诱的年轻人。石根生眼神干净,带着点学生气,稍加伪装,可以扮演一个被拉拢的、胆小怕事的技术学校学生,比如……电工学徒。这个身份,比一个成熟老练的特工,更容易接近维修部门,也更容易让对方放松警惕。”
她的分析条理清晰,合情合理,让李文英和赵大山都陷入了沉思。何彩珠的脸色却瞬间阴沉下来,她忍不住上前一步,急声道:“队长!这太冒险了!他还是个孩子,根本没有敌后工作经验!万一露出马脚,全盘皆输!让我去!我完全可以伪装成……”
“你不行。”秦书婉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何彩珠,你的眼神太锐利,动作太警惕,身上军人的烙印太重。稍微有点经验的特务都能看出来。我们需要的是一个看起来‘无害’、甚至有点‘懦弱’的人,才能降低对方的戒心。”
何彩珠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不服气地攥紧了拳头。
石根生听着秦书婉的话,又看了看昏迷的林曼丽,想起王铁山的牺牲,一股热血猛地涌上头顶。他猛地站起来,虽然声音还有些发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我……我去!秦队长说得对!我能行!为了给铁山大哥报仇,为了救曼丽姐,为了炸掉那个鬼地方,我不怕!”
“胡闹!”赵大山厉声喝道,“这是去玩命!不是过家家!你连枪都打不准!”
“大山!”李文英抬手制止了赵大山,他走到石根生面前,仔细端详着这个年轻人。石根生虽然紧张,但眼神清澈,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倔强。李文英沉吟片刻,缓缓道:“根生同志,勇气可嘉。但光有勇气不够。我们需要测试一下你的应变能力和……抗压能力。”
他转头对赵大山使了个眼色。赵大山会意,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换了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猛地一步跨到石根生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吼道:“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日本人的奸细?!混进来想干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石根生吓懵了,他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是……我是……”
“还敢狡辩!”赵大山一巴掌扇在石根生旁边的木箱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老子看你就不像好人!再不老实交代,毙了你!”说着,另一只手就作势要去掏枪。
木屋内气氛瞬间紧张到极点。柳小眉吓得尖叫一声捂住嘴。何彩珠冷眼旁观。秦书婉则微微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石根生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石根生被赵大山的气势完全压倒,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他死死咬着嘴唇,看着赵大山,又看了一眼榻上的林曼丽,突然带着哭腔喊道:“我不是奸细!我是来打鬼子的!曼丽姐可以作证!你们……你们不能冤枉好人!”
他的反应,惊慌、委屈,带着年轻人的莽撞和一丝不服,却唯独没有特务被戳穿时的狡诈或狠厉。
李文英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对赵大山点了点头。赵大山立刻松开了手,拍了拍石根生的肩膀,哈哈一笑:“好小子!是块料!吓唬你的!”
石根生惊魂未定,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
秦书婉的嘴角,也微微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这个年轻人的表现,虽然青涩,但底子干净,反应真实,是可塑之才。
“人选暂定石根生。”李文英一锤定音,“但还需要进行紧急培训,包括基本的特务机关常识、简单的电工知识、以及……如何应对盘查和突发情况。时间紧迫,我们必须争分夺秒。”
他的目光转向秦书婉:“秦队长,培训方面,恐怕要多多倚重你们的经验了。”
秦书婉点了点头:“我会让何彩珠负责对他进行突击训练。”她看了一眼依旧不服气的何彩珠,补充道,“这是命令。”
何彩珠咬了咬嘴唇,最终低头应道:“……是。”
木屋外,夜色渐深。而屋内,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死亡培训,即将开始。石根生这个年轻的猎户之子,被迫走上了危机四伏的特工之路,他的命运,从此与那个远在上海的魔窟紧紧相连。